5.22.2008

空間的雕塑——藝術家野口勇的園林作品@People

Sculpturing of Space, The Gardens of Artist Isamu Noguchi
Lin Qing
Abstract: Isamu Noguchi was one of the few person who tried to combine sculpture with garden in the first part of the 20th century. His unusual experience deeply marked his sculpture and garden works. His gardens presented a new approach of landscape design, encouraged more artists take part in the construction of outdoor landscape, and had an impact on the modern landscape architecture.
Key Words: sculpture, Isamu Noguchi, Constantin Brancusi, UNESCO gardens, California Scenario, Chase Manhattan Bank Plaza Garden, Hart Plaza, Domon Ken Museum Garden, Japanese landscape architecture, Robert Murase

  在西方歷史上,雕塑與園林有著密切的關係,雕塑一直作為園林中的裝飾物而存在,如意大利文藝復興園林和法國勒·諾特式園林中都是如此。即使到了現代社會,這一傳統依然保留。

  但是,最近幾十年來,雕塑與園林的關係越來越密切。現代藝術家們不再滿足於僅僅為園林提供一個裝飾品,他們以自己的方式積極地投身到室外環境的塑造中去,為我們的行業帶來了新鮮的氣息。

  其實,這種發展也是必然的。一個世紀以來,現代雕塑自身的發展軌跡,使得它與其它藝術形式之間的差異已經模糊了。現代雕塑的內涵和外延都已相當地擴展。許多現代雕塑具有的一些特點,如抽像性、室外展示、大尺度、使用自然材料、融入自然過程等,與園林作品相比較,無論是工作的對象、使用的材料和空間的尺度等方面都沒有太大的區別。因此,這兩種藝術的融合是很自然的一件事。

  早在1930年代就有一位富有想像力的藝術家嘗試將雕塑與環境設計相結合,他就是雕塑家野口勇(Isamu Noguchi 1904-1988)。野口勇是一位大膽的開拓者,他的作品開啟了園林殿堂的一扇新的大門,並激勵了更多的藝術家投身到室外環境的塑造中去。

  野口勇在現代雕塑史上是一位國際性人物。他的母親是美國的作家和翻譯家,父親是位日本詩人,出版過關於日本藝術的專著,對日本和西方的文化交流作出了貢獻。野口勇在洛杉磯出生的那年,他的父親就回到了日本。兩年後當母親帶他去日本尋找父親的時候,父親已經結婚。野口勇跟隨母親在日本長大,13歲時獨自回到了美國。他曾跟隨美國的學院派現實主義雕塑家博格勒姆(G. Borglum)作學徒,不過博格勒姆卻認為他永遠不會成為一個雕塑家。他也曾經試圖放棄藝術,去哥倫比亞大學學習醫學預科,但最終還是回到了藝術的道路上,並在紐約的一所藝術學校學習,20歲時在學校舉辦了一次個人作品展。

  1927年,野口勇獲得了古根海姆獎學金,訪問了中東和巴黎,並在布朗庫西(Constantin Brancusi)的工作室作了幾個月的助手。布朗庫西是20世紀最偉大的雕塑家之一,是現代雕塑的早期開拓者。他對大洋州和非洲的雕塑的關注不亞於對西方古典藝術的研究,他不僅教授野口勇石雕的技巧,還啟發他對空間和自然的理解。布朗庫西對野口勇以後的雕塑風格的形成有著重要的影響,並且激發了他用岩石做雕塑的興趣。同時,野口勇還研究了畢加索(Pablo Picasso)和構成主義(Constructivism)藝術家,以及賈科梅蒂(A. Giacometti)和考爾德(Alexander Carlder 1898-1976)等人的作品,並從中吸取了營養。

  回到紐約以後,野口勇將自己的一些作品出售,獲得的錢用來旅行和學習。他回到了巴黎,然後又去了中國和日本。他在北京住了8個月,跟隨著名國畫家齊白石學習中國畫,作了大量的習作。在日本,他跟著名的陶藝家學習陶藝,並對日本園林產生了興趣,尤其是感受到寺廟園林的沙礫和石組、苔蘚和灌木、水面和樹木,有一種難以表述的美麗。這次訪問對他的一生產生了持續而深刻的影響。

  回到美國,野口勇創作了許多雕塑,舉辦了多次展覽。1933年,他受到啟發,發現塑造室外的土地也是雕塑的一種可能的途徑。他設想在紐約的一個街區建造一座混凝土的遊戲山,有各種尺度的台階,一個夏天用的水滑梯,和一個冬天滑雪橇的長滑道,遊戲山的地下可以是建築。遺憾的是這個方案被紐約市公園管理委員會否決了。但是野口勇對於設計遊戲場的興趣一直持續,後來又做了許多遊戲場的方案,包括與建築師路易斯·康(Louis kahn)合作的紐約河濱公園的遊戲場方案,把地表塑造成各種各樣的三維雕塑,如金字塔、圓錐、陡坎、斜坡等,結合佈置小溪、水池、滑梯、攀登架、遊戲室等設施,為孩子們創造了一個自由、快樂的世界。他拋開了傳統的操場的形式,將大地本身建造成高低起伏供人玩耍的設施。他還設計了一些新穎的遊戲器械,也留下了一些作品。野口勇的思想對後來的兒童遊戲場的設計產生了很大的影響。

  第二次世界大戰給野口勇帶來了痛苦,尤其是原子彈的爆炸,讓他對世界感到失望。同時,藝術界的現實也令他沮喪。為了從人為的世界中暫時解脫出來,也為了考慮雕塑發展的一些問題,他暫停了工作,申請到了布林根(Bollingon)基金,開始了又一次的尋找藝術的旅程,從歐洲、中東到亞洲,用繪畫和攝影來記錄。途中,他邂逅了世界上一些最優秀的園林遺產,如意大利的花園、高迪(Antoni Gaudi) 在巴塞羅那設計的公園、希臘和埃及的古代神廟以及日本的寺廟園林。旅行的終點是日本,這是一個命運的回歸,他在日本建立了自己的工作室。

  1951年,野口勇被邀請為廣島的和平公園作一些設計,由此產生了通向公園的兩座橋,一座喚起初升的太陽,叫做「建設」;另一座像征著船,名為「出發」。

  1956年,在建築師布勞耶(Marcel Breuer)的推薦下,野口勇被任命負責巴黎聯合國教科文組織(UNESCO)總部庭院的設計。這個0.2公頃的庭院是一個用土、石、水、木塑造的地面景觀,分為兩個部分,上層的石平台,有坐凳和圓石塊,下層佈置了植物、水池、石板橋、卵石灘、鋪裝和草地。這個園林中有明顯的日本園林的要素,如耙過的沙地上佈置的石塊,水中的汀步等,一些石頭是特意從日本運來的。設計工作持續了兩年,其中相當一部分時間野口勇留在日本,尋找合適的石材。今天,庭院已經因樹木長得太大而不易辨認了,但是樹冠底下起伏的地平面的抽像形式,仍然揭示了藝術家將庭院作為雕塑的的想法。
  1956至1957年間,野口勇與SOM事務所合作,參與了康涅狄格州人壽保險公司總部(CIGNA)的環境設計。這是野口勇在美國實現的第一個園林設計作品,是與建築師、風景園林設計師緊密合作產生的優秀設計,包括了四個內庭、一個廣場和大面積的自然景觀,使用了草地、礫石、樹木、地被植物、修剪的綠籬、平靜的水池和自然的小湖面等要素。在湖對岸的緩坡草地上,矗立著野口勇的名為「家庭」的一組石雕。

  耶魯大學貝尼克珍藏書圖書館(Beinecke Book and Manuscript Library)的下沉式大理石庭院,只能俯視或透過閱覽室的落地玻璃窗觀賞。野口勇用立方體、金字塔和圓環分別象徵著機遇、地球和太陽,幾何形體和地面全部採用與建築外牆一致的磨光白色大理石,整個庭院渾然一體,成為一個統一的雕塑,充滿神秘的超現實主義的氣氛。

  1964年,野口勇為查斯·曼哈頓銀行(Chase Manhanttan Bank)設計了一個圓形的下沉庭院。這個庭院顯然是日本枯山水庭院的新版本。黑色的石頭是專門從日本精心挑選而來的,石頭下面的地面隆起成一個個小圓丘,花崗岩鋪裝鋪成環狀花紋和波浪曲線,好像耙過的沙地。夏天時,噴泉噴出細細的水柱,庭院裡覆蓋著薄薄一層水,散佈的石峰彷彿是大海中的幾座孤島。野口勇將其稱之為「我的龍安寺」。龍安寺庭院是日本京都最著名的枯山水園林。

  1972開始歷時7年才建成的底特律的哈特廣場(Hart Plaza),是對野口勇的場地規劃和園林設計能力的考驗。哈特廣場位於新市政中心,一邊是底特律河,另一面能看到著名的文藝復興中心。起初,市政委員會所要求的僅是設計一個噴泉。野口勇提出了噴泉的方案,並提出關於周圍廣場方案的意見。得到接受後,他承擔了整個3公頃場地的設計。廣場的入口矗立著36米高的不銹鋼標誌塔,地下餐廳和下沉的露天劇場的上面是寬闊的綠地和鋪裝的區域。環形的噴泉高出圓形花崗岩水池7米,像一個炸麵包圈用兩根成對角線的支柱支撐。計算機程序控制的噴泉表現出無窮變幻的水景,從飄渺的霧景到巨大轟響的水柱。它與拋光的不銹鋼和鋁質材料組成光的交響畫面,賦予哈特廣場一種技術和太空時代的隱喻,對於一個製造了飛機和火箭、代表美國當代工業性格的城市,顯得恰如其分。正如野口勇所說,在這裡「一台機器成了一首詩」。不過,也有人批評這個設計鋪裝面積過大,空間過於空曠而缺少豐富的變化,也許是雕塑家第一次處理如此大尺度的公共空間有些難以把握。

  1983年野口勇在加州設計了一個名為「加州劇本」(Califonia Scenario)的庭院,位於高大的玻璃辦公塔樓的底下。在這個平坦的基本方形的基地上,野口勇佈置了一個叫做「利馬豆的精神」的雕塑和一個名為「能量噴泉」的圓錐形噴水,象徵著公司創始人的奮鬥精神;一個覆蓋著沙子、礫石和仙人掌植物的隆起的「沙漠地」;松樹環繞的「森林道」;一條在鋪裝地面時隱時現的小溪和作為水的源頭和結束的三角錐和三角牆的雕塑。這個設計把一系列規則和不規則的形狀以一種看似任意的方式置於平面上,以一定的敘述性喚起人們的反應(圖)。

  同時期設計的位於洛杉磯的日美文化交流中心廣場(Japanese-American Cultural and Community Center Plaza),0.4公頃大的紅磚鋪砌的廣場很協調地成為一組雕塑的一個背景,成為人們休息和聚會的場所。

  野口勇認為,藝術家與土地的接觸能使他從對工業產品的依賴中解放出來,以獲得藝術創作的靈感,這也是他偏愛石雕和園林設計的一個原因。他一生創作了大量的園林作品,重要的還有IBM總部的兩個庭院,位於耶路撒冷的以色列博物館的比利羅斯雕塑花園(Billy Rose Sculpture Garden),1970年大阪世界博覽會噴泉設計等。

  土門拳紀念館(Domon Ken Museum)的庭院設計,是野口勇晚年的一個重要作品。土門拳是日本著名的攝影家,也是野口勇的朋友,他的家鄉山形縣酒田市在郊區綠樹掩映的山谷中建造了這座紀念館,用來展示、收藏他的作品。設計紀念館的建築師谷口吉生的父親谷口吉朗是野口勇早年在日本的合作者,是日本二戰前最活躍的建築師之一。在谷口吉生的邀請下,野口勇為博物館設計了這個石與水的庭院,巨大的微傾的花崗岩石板,層層跌落,上面流淌著薄薄一層閃亮的水膜,石板上矗立著一塊粗糙的岩石雕塑,水的終點是一個平靜的水池。庭院的轉角處點綴著一叢修竹,搖曳的身姿為素色的庭院加入了生動的要素。
  野口勇晚年仍保持著旺盛的創作精力,接手了一些面積較大的園林設計,如11公頃的邁阿密的海灣公園,日本札幌的160公頃的公園。但遺憾的是,在他1988年去世的時候,這兩個作品都沒有建完,只能交由Fuller&Sadao建築事務所繼續完成。

  野口勇具有豐富的藝術創作才能,除了雕塑和園林設計,他還涉及了舞台布景和燈具的設計,風靡世界的各種形狀的現代日式紙燈就是他的首先設計的,後來被各國的傢俱製造商所仿造。野口勇與極富創造力的建築師富勒(Buckminster Fuller1895—1983)是好朋友,富勒的結構和空間思想也給他的創作帶來了啟發。

  1985年,野口勇在紐約建立了自己的博物館,展出自己一生的藝術創作,也為後人完整地瞭解他的的作品和思想提供了一個場所。1984年,野口勇被授予紐約州政府藝術獎章,1987年被美國總統授予國家藝術勳章。1988年冬,野口勇在美國逝世。

  野口勇曾說:「我喜歡想像把園林當作空間的雕塑。……人們可以進入這樣一個空間,它是他周圍真實的領域,當一些精心考慮的物體和線條被引入的時候,就具有了尺度和意義。這就是雕塑創造空間的原因。每一個要素的大小和形狀是與整個空間和其它所有要素相關聯的……它是影響我們意識的在空間的一個物體……我稱這些雕塑為園林。」

  野口勇主張藝術家的社會目的——不是為了博物館的收藏來創作,而是為公眾的愉悅,為了使生活更有意義、更有價值、更為豐富。這也許是他涉足公共環境領域的內在原因。

  從根本上說,野口勇是一位繼承阿普(Jean Arp)、米羅(Jean Miro)和布朗庫西的傳統的富有表現力的雕塑家。野口勇的許多石雕作品,拋棄了磨光大理石明亮光滑的表面,而去發揚史前古墓般的體量和重量,其粗糙的質感和神秘的符號對今天的一些環境雕刻產生了很大影響。

  作為藝術家,他的園林設計作品更多地強調形式,而非實用和宜人,常常暴露出作為造園家和雕塑家兩種角色之間的的矛盾。雖然在大的空間中進行創作的時候,他試圖將其視作整體的園林,而不只是物體的一個背景來對待,但是,他的大部分作品仍然脫離不了雕塑成為空間的統治者而不是從屬於某個空間的結果。另外,他在處理植物材料時顯得有些力不從心。但是,他探索了園林與雕塑結合的可能性,發展了園林設計的形式語匯,在塑造戰後園林中作出了自己的努力。從這點上說,他和巴西著名的畫家和風景園林師佈雷·馬克斯(Roberto Burle Marx)是站在同一個立場上的,是從藝術的角度開拓園林的新形式。

  野口勇的作品在日本和西方之間架起了一座橋樑。雖然,從現代運動的一開始,日本的繪畫、建築和園林在西方藝術界引起很大的反響,繪畫界的梵·高(Vincent van Gogh)、克裡姆特(Gustav Klimt),建築界的萊特(Frank Lloyd Wright),他們的作品都反映了這一影響。西方園林設計師在日本園林中發現了一種自然而意味深長的美,尤其是枯山水園林提供了一種對園林的新的理解,它的簡練的形式、特殊的材料以及深邃的意境,看起來正是現代園林所倡導的原則。克裡斯托福·唐納德(Christopher Tunnard)在《現代景觀中的園林》一書中提出的現代園林設計的三個方面,其中之一「移情的」便是從日本園林中總結出來的。但是,是野口勇第一個如此完整地將日本文化的精髓表現在西方現代設計中。

  野口勇在日本的四國島和美國的紐約都建立了自己的工作室,長年在日本和美國兩地穿梭工作。他是一個跨越國界的藝術家,他自傳中曾這樣說:從某種意義上講,我既不是日本人,也不是美國人,我是個藝術世界的人。野口勇處在東西方文化的交匯點上,他的作品,是流露著濃厚的日本精神的現代設計,不僅為西方借鑒日本傳統提供了範例,而且,也為日本園林適應時代的發展作出了貢獻,受他的風格影響的環境設計作品,今天在日本隨處可見。野口勇還影響到一大批後來者,如設計了波特蘭市河濱公園的日裔美籍人歷史廣場的美籍日裔風景園林師穆拉色(Robert Murase 1938-)等等。

參考文獻
Beardsley, John. Earthworks and Beyond: Contemporary Art in the Landscape.
Lyall, Sutherland. Designing the New Landscape. Thames & Hudson.
Noguchi, Isamu. The Issamu Noguchi Garden Museum. Harry N. Abrams, Inc., Publishers, 1987.
Walker, Peter and Simo, Melanie. Invisible Gardens. The MIT Press, 1994.
Weilacher, Udo. Between Landscape Architecture and Land Art. Birkhaeuser-Publisher for Architecture, 1999.

作者簡介:林箐,1971年生,女,北京林業大學園林學院

@Source:
景觀文章·景觀中國 http://paper.Landscape.cn 作者:林箐  發表:《中國園林》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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