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3.2010

安郁茜 再痛苦,也要讓靈魂過癮一點@People

文/盧智芳 圖/曾千倚
2007年10月 Cheers雜誌


與安郁茜對話是種雙重的樂趣:她的美麗連女人都忍不住看得目不轉睛,但優雅笑容下總是蹦出勁爆的答案,完全透出她有稜有角、不落俗套的個性。就像閒聊時問她:「一定會彈鋼琴吧?」安郁茜卻哈哈大笑:「鋼琴?手槍射擊比較適合我!」她在撞球店遇見學生,還會要他們別開口稱呼,免得引起周遭側目:「院長」也會打撞球。

在美國費城的建築師事務所工作7年後,安郁茜決定回到台灣任教。近年來,實踐大學設計學院在她帶領下,以美學與人文理念重塑課程,銳意創新,甚至不惜與現行教育體制衝撞,不僅擦亮學校品牌,學生表現也非常出色。

這樣的她,年輕歲月卻是在一種清晰又壓抑的思路上度過的:雖然不選擇與各種權威頭破血流地正面抗爭,但也絕不遺忘、不妥協……

實踐大學設計學院院長安郁茜
我的叛逆都在心裡。從小學開始,我就覺得學校教育無聊到是浪費時間。小學二年級,我曾經坐在操場,算小學要念多少年,要忍多久?6年!還有3年初中、3年高中,我想說,好,那我就忍著好了。

初中時,有次做性向測驗,最後一項是問答題:「如果你自己選擇,你現在最希望做什麼?」我說,我最希望趕快離開學校、離開家,找到一個真正有學問的智者,我可以跟他一起學。後來家長因此被約談,回到家以後,媽媽問我:「你寫這一份是為什麼?」你知道小孩天生有應付的本能,心裡想說:「可惡!」但還是回答:「大家都亂寫啊!」只為了讓家長安心。但從那之後就知道,你根本不能相信大人,把心裡的話講出來。

我真正可以忠實地面對自己,以一種「成敗自負」的方式努力,不是為父母、不是為老師,是離開家以後。我大學開始住校,終於脫離父母的保護,自己面對環境。但也是從那時候開始,懂得感激父母跟想念家。念完大學以後出國念書,家人在加州,我就故意選在東岸,跟他們保持6小時飛機的距離。我們反而能一直維持好的關係,直到現在。

離開家對我來說是很重要的階段,離開家人的保護跟單一的價值觀。你會真正面對失敗,面對自己把事情搞得一團混亂時,要怎麼收拾,但只要收拾過一次就有經驗了。知道自己怎麼去跟不同的人學習,讓自己想走的路繼續走下去。
最恨人家只看見我是女生
在費城的建築師事務所工作時,我學到一些態度。當時我是菜鳥,資深建築師總是花很多時間來看我的施工圖。有一次,我說我覺得很不好意思,因為以後說不定會離開公司。他說,這是我們的社會責任,no big deal。我愣住了,覺得好感動。所以現在我只要聽到有人說「我只要有經驗的人」,都會忍不住生氣:那是誰給你第一份工作?

我學到的另一件事,是沒有一個人可以獨力完成一件事,一定要心胸開闊跟所有人合作。我們出去時,老闆一定從最年輕的開始介紹,不讓案主覺得這是他自己一個人的案子。所以每次進到新的辦公室,我就往前走,因為我知道老闆第一個會介紹我。這件事後來我在台灣也很少看到。

因為只有一個東方女性,他們對女生特別客氣,這件事其實讓我有壓力。建築是一個男性的系統,我還在中原念書時,就把自己打扮得像男生一樣,穿夾腳拖鞋,把頭髮剪掉,希望大家不要注意到我的性別。上班以後,更恨人家把我當女生。在男生為主的會議裡,女生最好不要穿得大紅大紫,因為他們提到妳,會說剛剛那個粉紅色的說了什麼什麼,連妳的名字都不記得。

那個年代,尤其在費城,是個非常保守的環境,有一陣子,我天天都穿著黑色跟灰色,以便在專業上能跟其他人平起平坐。

對我來說,比較大的挑戰來自於:怎麼克服進入不同文化的壓力。常常同事們聊天,突然大笑,你不知道他們在笑什麼,他們得停下來解釋:喔,初中的時候……,久了以後,我發現這是我很大的不愉快。所以我曾經做了一個計劃,要是長期留在美國,一定要到美國初中去上課,跟他們一起上到高中畢業。

後來我決定回到台灣,老闆開玩笑說我背叛他們,我說你永遠不會了解,當我沒辦法很精緻的罵你時,這是我人生多大的損失啊!我寧可讓我的靈魂過癮一點,其他事情痛苦一點(笑)。

我從小喜歡畫圖,但念藝術系在我們家是不可以的。我唯一的選擇就是念應用藝術。建築這行業對我來說理所當然,因為家人中很多都當建築師。父母親害怕小孩不能在世界上生存,所以強力洗腦,我可以體諒他們的心情,當時沒有太大的困擾,但心裡總是記著自己喜歡畫畫,喜歡寫東西。
一度想重念中文系
心理壓抑的這部份跑出來攻擊我,是回來在建築系兼課之後。不像在事務所壓力那麼大,我開始有時間躺在地板上看書。我想我這麼大,不需要再跟家人交代了,一度想重念中文系。

有一次跟台大中文系林文月老師通電話,她是個很有禮貌的人,不會直接說「妳瘋了」。但她講了一個非常現實的問題:一個行業需要很長時間的專注,才能「食髓知味」。可是在食髓知味之前,等著你的都是困難。我當時在這一行已經10幾年,轉到另外一行,同樣需要這段時間,但人生卻是有限的。

同時她說,很多喜歡寫文章的人,並不是文學院出身,不過一直維持了很高的熱誠。如今,我只是得到人生的自主權後,想拿出過去被隱藏的部份。但假如那是我的嗜好,我只要能一直維持著first priority(第一順位)就可以了(編按:安郁茜在寫作與發表評論上都非常活躍)。

這是我一度疑惑過的時刻,再過來的轉折就是教書。

台灣建築師的環境、地位跟酬勞都沒有國外好,更需要有一群很清楚自己為什麼要做這件事的人,靠這群人解決這裡的問題,而非移植國外的系統。要了解自己是誰,不卑不亢。我很希望能在教育中傳達這部份。

教書啟發我很多事。學生只不過是年紀比我們小、經驗比我們少的人,他們不見得不精采,所以我反而從學生身上學到很多真理。這部份的魅力是讓我一直留在學校的重要原因。
想想人生第一個巴掌怎麼挨的
我常跟學生說,學校的成立是不得已的,如果沒有這麼多人要讀書;分科也是不得已的,工業革命以後,發展出這種形式;打分數是不得已的,因為教育當局為了方便管理。你有權利不參與這個制度,但如果你參與了,必須知道你為什麼搭上這班車,搭這班車要到哪個目的地,大部份的人把搭上這班車當成目的,那就很可怕了。

父母應該不用再那麼害怕,這一代在台灣是中國人有史以來過得最平穩的,飽到我們都發呆了。我們應該開始練習一件事:讓你的小孩一開始就去摸那杯燙的水,他燙過就會記住了。你看到他受挫折,當他的朋友,而且不要出賣他。讓他發展他的方式把事情做完,那就是他的收穫,而且是終極收穫。

對年輕人來說,你一定要很誠實:「我在做什麼事的時候會廢寢忘食?」這可能是你能承受的某一種專業類型。每個人都可以回想小時候第一個巴掌怎麼挨的,或大人總說「不可以」的那件事,搞不好你已經忘記,但它對你可能是很重要的。

讓自己離開學校、離開家、離開會照顧你的人,是非常重要的發現自己的方法。要嘛,就當時破繭而出,要嘛,就永遠記得心裡這個夢想還沒圓,而且,等到環境許可的時候,千萬別忘記。

安郁茜

A型,獅子座。

實踐大學設計學院院長與建築設計系副教授。

中原大學建築系畢,美國賓夕法尼西亞大學建築研究所碩士,並獲得“Samuel Huckel Jr. Prize”建築研究所畢業首獎。曾擔任實踐建築設計系系主任、實踐台北校區校園總體規劃主持人。專長為建築規劃設計、設計教育研究、設計繪畫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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