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2.2013

隈研吾:渴望建築消失的建築師@People

 (日本福岡,隈研吾為福岡一家星巴克做的店面設計,交叉的“木陣”構成整個店舖的格構,形狀、色澤也都趨近於木的特質。) 

 (.瑜舍酒店的大堂。) 

 (瑜舍酒店,房間洗手間內的木製浴缸。) 

(隈研吾。) 

“隙間—隈研吾2013中國展”正處於上海進行時。過去十餘年間,自位於熱海的“水/玻璃”房子建成以來,日本建築師隈研吾已成享譽世界的著名建築師。
“對建築師來說,完美是必需的。”隈研吾說,“將傳統建築友善、精緻品質傳承下去,是我的使命。我打算在倒下前一直工作下去。”
全 世界範圍內有60多個同時進行的項目,隈研吾對“完美”的追求到了極致—他沒有一天不在工作,有時候甚至分析修正已經完工的項目。在上海喜馬拉雅美術館接 受時代周報記者專訪前間隙,隈研吾還在與他的團隊討論建築方案,面對白色的建築模型,數十張工地環境照片,他一臉嚴肅地塗塗畫畫。 

《陰翳禮讚》是他的教科書
 
現 年59歲、來自東京的隈研吾,其建築風格代表“精妙的簡約”。他對建​​築周邊的環境保持高度敏感。無論是建造在長城腳下的“竹屋”、北投的廣重博物館, 還是東京市中心的澀谷車站、三得利美術館、表參道大街上的路易酩軒辦公大樓,隈研吾就地取材、建築與環境相融合的特點一直為人津津樂道。 “我總是試圖捕捉建築物周邊的環境氛圍。設計前,我們首先會發掘當地人們的生活方式,以及他們使用的材料。當我們體會到當地的環境氛圍,就會思考如何讓建 築與環境相互融合。”
長城腳下的“竹屋”,大部分建築材料使用了玻璃與竹子,舒適地融入了周圍的自然環境;建造於鬧市中的澀谷車站、三得 利美術館、路易酩軒辦公樓,則表現了環境融合上的另一種可能性。 “通常,一座位於高度開發區域的建築往往會是一座悲傷的建築。而我想要做的,是一種溫暖的、可以感受到人類觸碰的建築。為了抵達這種理想,我會使用日本紙 和泡桐木等天然材料。即便建築位於現代化的鬧市,我還是希望保留人文元素。” 

如果“優雅”意味有效和簡潔,已有太多評價將“優雅”用來形 容隈研吾的建築作品,但這種“優雅”到了隈研吾那裡,成了“謙遜”。 “我不會使用優雅這個詞,我用'謙遜'。謙遜對我而言是至關重要的,如果建築中的某個細節過於強烈、搶眼,勢必會破壞整體環境的和諧。同時,我也希望我的 建築作品能夠以謙遜的姿態矗立於它所在的環境。我認為,我的建築具有一種自然的屬性,身處其中的人能夠更深刻地感受與大自然的親密。”
隈 研吾對其建築哲學的闡述,往往能使人聯繫起來日本文學大師谷崎潤一郎的《陰翳禮讚》。 “那實際上都快成了我的教科書。”隈研吾告訴時代周報記者,“谷崎潤一郎用如此簡潔的方式總結了日本建築的精髓,而我發現最為重要的莫過於他所謂的光的水 平層次。在日本的空間,光線並非從頭頂照射,而是從側面照射,隨後逐漸變得越來越暗淡。我總希望能夠在我的建築中營造這樣一種類似的層次感。” 


經濟衰退成回歸傳統建築契機
 
就地取材使用天然材料,強調建築融合於環境的隈研吾,於其建築之路最初,著迷於混凝土的魅力之時已經相去甚遠—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隈研吾,像其他大部分建築師一樣,認為混凝土是世間唯一的建築材料,其影響來源於日本建築大師丹下健三1964年設計的東京奧林匹克場館。
“我第一次知道,建築可以讓人留下如此深刻的印象。如果當時奧林匹克沒有在東京舉行,我或許就不會成為一名建築設計師。”隈研吾向時代周報記者描繪丹下健 三對自己的影響。更早的建築啟蒙來源於隈研吾的父親。父親熱衷於收集德國建築設計師布朗諾·陶特的作品,並對建築設計有濃厚興趣。許多歐洲的建築設計師都 聲稱受到日本建築風格的影響,但真正到過日本的唯有布朗諾·陶特。 

“布朗諾·陶特有意思的地方是,他批判密斯·凡德羅和勒·柯布西耶,但他自己在歐洲也不知道能做什麼改變。1933年他抵達日本的第一天,到東京的桂離宮。在桂離宮前嚎啕大哭,因為忽然之間他知道自己要做什麼了。”隈研吾介紹。
1979年從東京大學獲得建築學碩士學位後,隈研吾前往紐約哥倫比亞大學做訪問學者。他回到日本時已是1986年——日本建築業的蓬勃時期。 “差不多30歲,就可以設計一座建築。那是後現代主義盛行的時代,大批的年輕設計師以設計特立獨行的建築為榮。”隈研吾回憶。
6年後,這種繁榮一去不復返。 1992年,經濟衰退重創日本,並對隈研吾的生活產生了深刻影響,隨後改變了他對建築的態度。 

“將近有10年時間,我在東京找不到一個項目。我只好在鄉村接一些小型的建築設計的活兒。也就是在那個10年間,我跟隨一位木匠學習,研究如何使用天然材 料。這段經歷,讓我體會到了日本傳統建築的精髓。我開始設計具有日本傳統建築元素的作品,也因此引起了外國人的關注。”他說,這十年,是他的作品回歸日本 建築傳統的開始。
“我覺得,日本的許多城市都被混凝土的建築損壞了。”隈研吾說,“所以經濟衰退、之前的次貸危機等等,其實是給了建築設計師一次機會:放慢建設的速度。 ”他指出,日本建築量持續增長的年代,雖然到處都有新的建築物拔地而起,但人們往往不注重建築的設計和質量,只是一味建造,“當時的建築不僅難有好作品, 而且壽命都比較短,很多才建成一二十年就被拆掉”。 

“趕上歐洲文明是上一代人的目標。”隈研吾暗指他的前輩們—無論丹下健三還是安藤忠雄。 “但對於我們這一代人,這並非目標。全球化讓世界變平坦,所以已經不存在所謂的領先者。每一種文化都與其他文化競爭,而我們這一代人回到日本文化的傳統, 恰是我們競爭力所在。比如通透感是日本建築的特色之一,而我自己嘗試用天然材料營造一種新的通透感,而非模仿密斯·凡德羅的通透感。”隈研吾說。 

“外來和尚”在中國:警惕複製
 
如今,隈研吾也把這種“回歸傳統”的設計帶到了中國。在高速建設的中國,隈研吾已經做了10個項目,目前正在進行的項目有4個,“一個在騰沖,三個在上海”。
真正讓隈研吾在國內聲名顯赫的作品,是2002年長城腳下的“竹屋”。
按 傳統做建築,首先要“三通一平”,“七通一平”(建築術語,指基本建設項目開工的前提條件,如水通、電通、路通和場地平整),但“竹屋”建在一條山溝上, “如果平整土地,會破壞原有的自然平衡,反而容易引起山體滑坡”。隈研吾充分地利用地形,“竹屋”的下一層在山溝的底下,上一層在山溝的上面,外表用當地 的竹子包圍。
隈研吾認為,竹子是中國的符號和象徵,在世界任何地方看到竹子都會想到中國。 “在長城邊上建這樣一座建築是很有意義的,長城又是農業文明和牧業文明的分水嶺,為了避免兩個文明的衝突所以建立起了長城;現在世界面臨的問題也是東方文 化和西方文化的衝突,東西方只有聯起手恢復信任,消除敵意,世界才能和平。” 

坐落於上海鬧市中的Z58,毗鄰“國父”孫中山家族的美麗花 園,由一幢老辦公樓改造而成,前身是上海市手錶五廠廠房。在Z58的正立面,鏡子般的花欄是隈研吾最擅長的“使建築消失”,最為精妙的是建築頂層:一間立 於水面上的房間,與周圍環境協調融洽。門廳則像是一個被分離的、靜謐的室外空間。一側是沿街的鏡子立面,一側是用條形綠玻璃條做成的肌理效果,玻璃條截面 是切角後的正方形。門廳的交通很簡潔,一條小徑通達辦公區和電梯,周圍是人工水面。
此外,無論是北京的三里屯SOHO,還是杭州馬雲的淘寶總部水鄉庭院,隈研吾所到之處,皆成經典。
“倫敦和東京對於建築設計師來說,都是絕佳的實驗之地。”多年前,大部分項目還在東京和倫敦的隈研吾這樣說。而今,他所認為的“實驗”之地越來越向中國大陸轉移,“每個月都來中國,差不多兩個月就來一次上海”。 

他向時代周報記者強調了“實驗”的積極意義。 “我絕不是說在中國做試驗,而是說中國為大家提供了一個平台,讓來自不同地區的建築師在這裡施展才華。將來可能會有一些新的建築風格在這裡形成。”
當 然他也注意到了大陸目前的建築現狀—包括隈研吾本人在內的越來越多的“外來的和尚”獲得了各種設計項目。 “恕我直言,中國現在有很多重要的、大型的建築項目,邀請國外的設計師來做,但實際上,這些設計師​​只不過是把自己曾經做過的作品,在中國做了一次復 制。這樣一來,就顯得相對枯燥,毫無新意。”隈研吾認為,最為重要的依然還是要發覺每一個建築環境的獨特性,並與之匹配,“在日本,像磯崎新和安藤忠雄那 一代人也是一樣,會在地球上的任何角落複製他們的作品,就像LV的包袋一樣,彷彿做的是品牌生意。” 

“所以我覺得,中國在選擇設計師做大型的、重要建築項目時,不應該看設計師曾經做過什麼,而是要問他將在這裡做什麼。”隈研吾評價,“從目前來看,國際上一些知名的設計師在中國的作品,實際上挺讓人失望。”
但他也毫不掩飾對中國“特立獨行”的建築設計師王澍的喜愛。 “我對王澍先生的作品非常喜歡。比如他做的蘇州美術館項目,歐美建築的主流是封閉型的,而王澍先生的美術館讓室內與室外緊密聯繫在一起,這種風格獨特、充滿新意。”
國 內學者也已開始發掘兩者之間風格的相似性,比如兩人都“曾與工匠一起工作10年,並隨即引發了建築思考的轉變”。聽聞王澍作品“中國美院象山校區”常常引 發學生們迷路時,一向嚴肅的隈研吾忽然開懷大笑。 “建築作品不可能完全服務於功能。”隈研吾為王澍也為自己辯解。他為愛馬仕旗下的“上下”店鋪所做設計,因為內部繁複,導致店鋪工作人員無法清潔灰塵。該 項目已經準備重新修正。

人性空間遠高於里程碑式建築
 
本報記者趙妍發自上海
 
隈 研吾為上海喜馬拉雅美術館舉辦的“間隙—隈研吾2013中國展”抽出8小時。這位孜孜不倦的設計師,盡可能滿足了媒體需求—他甚至提前抵達採訪現場。 “每次來上海都會見太多媒體。”隈研吾在接受時代周報記者專訪時苦笑,但他也感謝中國人對他的厚愛,且擅長苦中作樂,“旅途見聞是我最願跟學生分享的經 驗。不管是成都的牛蛙還是廈門的民俗,我回國後都會在課堂上講給學生聽。”
時代周報:你最開始受丹下健三的影響,但當你真正走上建築之路,卻開始批判丹下健三這一類的“里程碑”式的建築風格。轉變是什麼時候開始的?
隈研吾:如果要追根溯源的話,其實早在1970年的大阪世博會,人們對瑞士館的批評已經給了我啟發。那隻是“一棵樹的雕塑,而雕塑的倒影,遠遠比建築本身要美麗”,這樣的評價在當時非常盛行。 

到 了上世紀70年代晚期,我在東京大學上學,這種批判變得愈發具體。我的老師們總會批評丹下健三的作品太過宏大,他們認為,儘管丹下健三是一位偉大的建築 師,但城市並不需要里程碑式的建築,更為重要的是創造人性的空間。丹下老師在1973年設計了東京銀座的索尼大廈,儘管土地非常昂貴,他還是在周邊設計了 一個小型廣場。我差不多在那時候,就已經覺得相比較人性的空間最重要,而宏大的、里程碑式的意義是次要的。
我的另一位具有重要啟蒙意義的老師是黑川紀章,他也常常批判丹下健三的作品,偏好人性的空間設計。他在哥倫比亞大學有一位專長於亞洲城市設計的朋友,正是在他的推薦下,我獲得了去紐約學習日本設計的機會。 

時代周報:在美國的那幾年,其實更多是為你回歸日本傳統做了鋪墊?
隈 研吾:去紐約之前,其實我自己對日本文化並不感興趣。也是到了美國之後,一位美國朋友對我的背景非常好奇,也常常問我有關日本文化的問題,我才開始認真研 究起日本文化。我清楚地記得,那時候我有一個榻榻米,我和那位美國朋友坐下來享受簡單的茶道,其間我們開始談論美國文化與日本文化的差異。那個絕對是我走 向日本建築傳統的轉折點,我忽然就意識到了,大家都在談論的恰恰是我不應該去做的,而我能向他們談論的(日本文化),才是我的優勢。 

時代周報:你究竟如何概括你的建築哲學? 

隈研吾:我想讓建築變成一個不斷變化的現象,隨著氣候、季節、時間,以及所處的地點,不斷地發生變化,甚至在不同的人眼中,不同的視角,不同的移動速度中,都能夠有對建築不同的感受。我希望建築能具備這樣的曖昧感覺。 

時代周報:你也說過“讓建築消失”的想法。 

隈研吾:對,我所做的將建築融入於環境中,使用當地的建築材料,以及利用光線營造建築的通透感。 

時代周報:作為一名建築師,卻希望建築“消失”,矛盾嗎? 

隈研吾:我倒並不覺得這兩者之間有什麼矛盾之處。畢竟早在20世紀,許多偉大的建築設計師就已經非常重視建築物與環境的融合問題。 

時代周報:作為在中國已有十餘年項目經驗的著名建築設計師,有什麼想法可以給中國建築業借鑒? 

隈研吾:建築師必須具備社會責任。在日本,原來有城鄉矛盾,作為建築師,就有責任去積極解決這個問題。在中國也有類似情況,中國建築師也可以思考如何解決這個問題,比如使用當地的建築材料帶動當地的經濟發展等等。
還 有,根據現在中國的情況,大家都希望擁有自己的住房。這種住房往往是相對封閉的場所,如果大家都有這樣的想法,城市將越來越膨脹,高樓越來越多。面對這樣 一個不良情況,建築師是否能有一種創意的想法,在高樓大廈之間,在逐漸膨脹的城市中,營造出一種新的私密空間?比如“share house”這樣的理念。

@Source:時代周報08-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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