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夫曼創作的「大黃鴨」現身美國洛杉磯港口
瑞典奧雷布洛中心高達12米的大黃兔雕塑成為開放廣場上當仁不讓 的焦點
瑞典奧雷布洛中心高達12米的大黃兔雕塑成為開放廣場上當仁不讓
像他的作品在城市中那麼醒目一樣,弗洛倫泰因‧霍夫曼( Florentijn Hofman)在人群中也很醒目。
我們在水劇場等著霍夫曼,這是他在「烏托邦‧異托邦」 烏鎮國際當代藝術邀請展中展品的場所。偌大的露天劇場裡只有《 浮魚》(The Floating Fish)一件作品,這算是霍夫曼的「特權」, 主辦方為他提供了所有展場中最大的一個空間, 來施展他擅長的大尺寸公共藝術。
他進來時,很自然地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一米九幾的大高個兒, 螢光色的球鞋,一臉陽光的笑容,大步朝著那條粉色的大魚走去, 他身上散發著藝術家少有的活力和運動氣息。
霍夫曼屬於作品比人紅的那一類藝術家。在此次來中國之前,「 大黃鴨」已是家喻戶曉。由於面向的群體更廣,觀眾流動性更強, 公共藝術的傳播力本就比那些在博物館裡的作品大一些。 2013年,從香港維多利亞港到北京頤和園,「大黃鴨」 掀起了一股現象級的拍照狂潮,通過社交網絡的傳播, 它的影響力已經遠遠超出當初的預期。但是, 很多參觀者並不知道這是一件藝術作品, 認為可能只是公園為了活躍氣氛而放置的一個大玩具, 更沒有太多人去在意這個大玩具是誰做的,提到這位創作者時, 人們只會輕描淡寫地用「大黃鴨之父」代之,直到三年後的今天, 仍是如此。
「劫持」空間
1977年出生的霍夫曼, 先後在荷蘭坎彭的基督教美術學院和德國的柏林- 魏森塞藝術學院學習藝術。那時,他就開始做大型藝術, 但並非裝置或雕塑,而是平面繪畫。面對一幅空白的畫布, 把握整體比細節處理難得多, 霍夫曼說他從青年時代就喜歡接受這樣的挑戰。 似乎對每一個做大型藝術作品的藝術家來說,巨大的、 開放的空間都是誘人的,會激發出他們對空間的掌控欲, 這遠比透過一張小小的畫布或美術館的狹小場所更加充滿未知。 那對曾經包裹過海岸線、橋樑、 德國國會大廈的大地藝術家克勞德夫婦(Christo and Jeanne-Claude)也曾說過,面對公共空間, 他們需要關注的不只是自己與藝術的關係, 更多的是觀眾與藝術的關係。這也正是霍夫曼的難題。就像黃鴨到處漂浮一樣,霍夫曼每次的創作也是漂流的狀態。「 我並不會把它們當作單純的藝術創作, 而是跟隨這些作品去全球各個不同的地方,接觸不同的人, 這本身就是一個學習生活、瞭解人性的經歷。」
既然要把作品從室內搬到室外,從封閉的空間轉向開放的空間, 藝術家的私密性、自由度就會或多或少地受制於環境。關於這一點, 霍夫曼很堅定地持否定態度。在整個作品的完成過程中, 與藝術家的身份相比,他更像一個包工頭,或者說是項目經理, 他和他的團隊要面對隨時到來的突發狀況,也要接受不同的人和事。 他曾經和一個中國台灣項目的委託方交情甚好, 後來那人不知為何進了監獄;在中國香港製作大黃鴨時, 趕上了颱風,為了保證作品的完好,他們不得不給大黃鴨放氣壓扁, 但沒想到第二天就登了報,上了頭條,霍夫曼覺得無奈, 又不得不感慨媒體的傳播力,一夜之間,關注大黃鴨的人更多了。 霍夫曼著迷於這些不可預知的經歷,也喜歡跟當地人交流, 無論哪裡,對他來說都很新鮮。
霍夫曼在談論自己的藝術時,「距離」是他經常用到的一個詞。 由於作品體量巨大,遠觀和近看會帶來截然不同的視覺感受。 在每一次作品曝光之前,細節照片總會成為他最好的宣傳武器, 它們足以吊足觀眾的胃口。
烏鎮的《浮魚》被放置在一片靜止的水面,背倚白牆黑瓦, 面朝露天的階梯座位。這是一個半開放的空間, 在西柵景區的最深處,並不好找,有點與世隔絕,自成一體, 像是個古希臘的廣場,有一種自由暢談、思想碰撞的磁場。 魚身的鱗片由四種不同顏色的泡沫薄板組成,整體呈粉色, 整個場域透著濃濃的少女情懷。 霍夫曼擅長製造作品與環境之間的衝突,他說他要「劫持」 公共空間,佔據這個空間並暫時改變它。也正因如此, 他的作品不再是孤立的,而被賦予社會意義, 這一點在他的城市雕塑中顯得更突出。
觀者的視角
通常認為,公共藝術不是在堂皇的環境中被人仰望的藝術, 也不是某個風格、流派, 它是藝術與社會公眾發生聯繫的一種思考方式。這是一種開放、 共享、精神交流的訴求,也是對公共權利的重新審視。 因為重視觀者的感知, 霍夫曼的作品始終在探索公共空間和公眾之間的關係。
2011年,霍夫曼在荷蘭內梅亨市創作了一件動物公共雕塑作品— —《瞭望兔》(Lookout Rabbit), 這是霍夫曼作品中為數不多的可以與觀者進行直接互動的作品。 兔子是他很喜歡的題材,有趣的是,他也屬兔。 這只瞭望兔高12米,觀者可以進入兔子身體的內部, 爬到雕塑的中部和頂部,通過窗口望向遠方。 它比大黃鴨還像一個公共的大玩具, 它帶給觀者的已超出視覺上的體驗, 孩子們會把這裡當作一個遊樂場,成年人也會在這裡找回童心。
霍夫曼很少在作品中傳達某種儀式感或神聖感, 他覺得自己還是個孩子,人們給藝術總是賦予太多的束縛和內涵, 其實藝術並沒有那麼複雜、沉重。
面對自己的作品,他會談論很多創意和製作的過程,而非解讀, 他希望帶給觀者的不僅是作品本身,還包括作品的闡釋權。 但有一件作品例外,霍夫曼會給它賦予更多精神層面的隱喻。 2012年,他在法國西部城市昂熱做了兩隻鼻涕蟲,巨大, 材料是4萬隻塑料袋,行人可以隨意觸摸, 塑料袋滑溜的質感確實可以讓人相信這兩隻巨物就在身邊。 這是為了慶祝昂熱accroche coeurs節而創作的,節日的主題是「北」。 他把這兩個龐然大物放置在城內的小街上,直通城市主教堂, 真正指向的是宗教、死亡、自然衰變、商業化社會的緩慢窒息。 這件作品展出的時間只有3天,之後就被拆除了,塑料袋回收。 人們都覺得霍夫曼瘋了,花了兩個多月創作出來的作品, 卻是他所有作品中保存時間最短的。在霍夫曼看來, 鼻涕蟲是行動遲緩的人的象徵,有追求,但沒有過多慾望, 也沒有什麼功利心,因為速度太慢, 終是跟不上社會變化的陰晴不定。這是霍夫曼自己的解讀, 至於觀者怎麼看,他並不在意,也不求同, 如果觀者能有自己的視角,通過其他的闡釋創作出一件新的作品, 那是再好不過了。
由於作品太過淺顯,太過張揚,霍夫曼也引來不少爭議。 有人認為他的作品俗, 甚至也有專業藝術評論人不屑於評述他的藝術。我問他怎麼看時, 他笑道:「這個問題本身就挺俗的。」 他甚至認為這不是藝術家應該考慮的問題, 依舊把這個難題拋給觀者——「俗與不俗, 這取決於觀看我作品的人,我說了不算。」 他的觀眾看似面對的是極其大眾化的藝術, 也會在其中找到對生活原初的熱愛, 卻不得不被藝術家丟來很多待解的問題,抑或是無解。 這也許正是霍夫曼與觀者之間獨特的對話方式。
城市的這一角,我暫借一會兒
——專訪荷蘭藝術家弗洛倫泰因‧霍夫曼
三聯生活週刊:為什麼近年來更偏愛創作動物題材的作品, 而不是靜物或抽象的形態?
霍夫曼:我並不是要在某個空間裡呈現一個真實的動物, 只是借用動物的卡通形象去創作一件作品。對我而言, 每一個作品都是彼此獨立的,不會過多地影響到其他作品。 我會根據周圍的自然環境和城市氛圍去設計具體的方案, 我也做過海邊的鋼琴、船隻等靜物雕塑和一些簡潔的幾何形雕塑, 每一次的情況都很不同。
現在的我是4個孩子的父親,他們常常給我帶來靈感。 我很喜歡給他們買各種各樣的玩具,每次看到這些玩具, 都會很想把他們放大成裝置作品。冒出這些想法很簡單, 但要將這些想法恰當地與場景融合是很難的,這也是我最大的挑戰。
三聯生活週刊:你早期的一些公共藝術作品並不是大尺寸單個裝置, 而是以量取勝, 如2003年將210只紙麻雀放置在位於阿姆斯特丹的一個玻璃植 物花房內。出於什麼樣的考慮,開始製作巨大尺寸的單個形象?
霍夫曼:就像剛才說的,我會針對不同的環境, 給出不同的設計方案。無論是數量多還是體積大, 都會給人帶來感官上的刺激。 後來我創作了很多大體量巨大的單個雕塑, 是因為在室外的公共空間裡,這樣的形式更具表現力, 近看與遠觀都會給人不同的視覺感受,這是我想要通過作品傳達的。 你提到的210只紙麻雀這件作品是我個人很喜歡的, 因為它與當時這個玻璃花房的環境很相宜,在玻璃屋外, 人們可以感受到屋內的活力和生命力。目前, 我正在荷蘭的一個城市創作一件新作品, 也是由很多相同的元素構成,但具體的細節我不能再透露了, 是個秘密。
三聯生活週刊: 巨大尺寸的公共藝術作品往往會改變所在區域的空間關係, 甚至會給空間造成壓力,讓觀者在近距離接觸時感到壓迫感, 你是如何處理這種矛盾的?
霍夫曼:大體量的確會給人帶來比較大的視覺衝擊, 但是否會感受到壓力取決於觀者的視角。對我的作品來說,「距離」 是一個非常重要的概念。你必須跟作品保持一定距離, 才能完整地去感受;當你距離很近去觀看它時, 看到的只是重複材料堆疊而成的抽象圖案,局部非常片面, 什麼都代表不了,所以觀者必須後退。
我的很多作品都是超大型的動物玩具,如果體量很小, 可以拿在手上把玩,它們會顯得很可愛,如果很大, 則會給人安全感。但有一次是例外的, 也確實產生了你說的這種壓迫感。這件作品在阿姆斯特丹, 邀請方希望我在公園的環境中進行創作, 來討論公共空間與公眾之間的關係。 這片區域是阿姆斯特丹治安不太好的地方,犯罪率比較高, 我需要完成的是一個公園看守人的形象。 我想到要在這裡做一隻巨大的熊。但在跟當地年輕人交談時, 他們表示並不喜歡我的設計,認為我創作的熊太具有攻擊性了, 會讓這裡的氣氛變得更緊張。後來我又考慮了這個區域的狀況, 決定通過一些外在的細節去改變這種攻擊性和壓迫感, 我給熊的手上加了一個白色的抱枕,這樣一來它變得更卡通化、 擬人化,二來也可以給人親和力,像是在與人遊戲。
三聯生活週刊:你還創作過一類純色塗鴉的作品, 將城市一個局部涂染成統一顏色,飽和度高,有辨識度, 如2003年的《黃色街道》(Yellow Street)和2004至2006年的《藍色隱形樓》( Blue Building)。你是如何構思這類作品的?
霍夫曼:在我讀大學時,接受過一項工作—— 在一個核電站的冷卻塔壁上作畫,尺寸非常大, 我們在上面畫了一座阿爾卑斯山,每一個細節都被放得很大。 這個也是基本上用單色完成的,給我印象很深。 用大面積的單色創作,色彩密度很大,會自然而然地跳脫出來, 但又隱去其中的細節,這是很有趣的。在這兩件作品中, 單色是給建築做裝飾的工具。《藍色隱形樓》是2006年的作品, 這一排老房子將要被拆除改建,政府也希望在拆除前有所紀念, 我做的這件作品就像是一場很有儀式感的葬禮。因為要拆除, 原本站在這裡能看見屋頂上的人,以後抬頭就會看到藍天,那麼, 我索性就提前在建築塗上藍天的顏色。完成之後, 這片藍色在城市裡確實十分耀眼。
三聯生活週刊:美國藝術家奧登伯格(Claes Oldenburg)以創作大型公共雕塑著稱, 你受到過他的影響嗎?
霍夫曼:我的確受到過奧登伯格的啟發, 他把很多日常生活中的物品搬進藝術創作中, 把它們放大去跟城市環境融合,從這個角度來看,我們很像。 他的雕塑屬於波普藝術, 但我們現在這個時代已經沒有什麼流派之分了,我不屬於某某主義, 或是某某流派。很多人都可以在我的創作中看到波普藝術的影子, 我想可能是因為我選擇的形象都是很流行的、日常的, 可以很容易引起公眾的共鳴。
三聯生活週刊:很多公共雕塑被賦予紀念碑的意義, 你覺得你的作品有這種「紀念碑性」嗎?
霍夫曼:我的大多數作品都有一個展示的週期, 我會抱著暫時借用的心態去處理與城市的關係。從實地考察到構思, 再到作品完成,我都會花費大量心思,但作品不會永久地存在, 到展期結束時,它會被拆除。因為是在城市空間內, 與市民的生活密切相關,這一段時間裡,都陪伴著周圍的居民, 一旦移走,與它朝夕相處的當地居民會覺得不適應,可能還會想念。 而隨著時空變遷,這個地方、這個環境可能都會有很大的改變, 居民也會離開。這很有趣, 所以我的作品屬於每一個人又不屬於每一個人。「紀念碑性」 這個概念太神聖,如果真的要加上這個概念,可能也只是一個「 臨時的紀念碑」吧。
@Source: http://163.lu/utJma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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