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3.2009

朱平 ╳ 張懸:簡單了,人才能做自己@People

朱平與張懸,一個是六十耳順的赤子之心,一位是二八年華的老靈魂,內外剛好相反,這是他們的初次見面。

朱平是生意人,但寫作、旅行是他生活的一大部分;張懸是創作型歌手,大部分時間留給揮毫、打坐、種菜,兩人都是生活簡單的人,簡單,讓世代沒了界限。

兩人都愛往台東都蘭跑,素不相識的兩人聊起才知,他們的共同朋友是巴奈。都蘭是朱平認為,最能簡單生活的地方。在那,他可以跟著原住民朋友來段即興演唱,在天地之間,上身赤膊,學會了「保血」之道,下午四、五點一定要到有風的地方「躲蚊子」。

張懸很早就開始獨立生活,在女巫店駐唱時,兼當音控,有時還會進廚房幫忙,她的生活很簡單,這些就夠她維持基本生活開銷了。出道,成為唱片歌手後,除了宣傳期必須國內外到處跑之外,她不是進錄音室,就是在家,身上有股悠然,穩穩走在人生想走的道路上。

生活,其實並不簡單。有些人希望周遊列國,不少人想有足夠的錢做要做的事,也有人想要田園生活,但這些,都不是簡單事,而我們所處的世界又太過多元、複雜,從朱平與張懸的對話中,了解簡單生活像是一種修練,只要不再以有色眼光評斷,保持開放的態度,自己就能得到解放,也能慢慢找到真正要的東西。

保持開放 覺知生活
不去想自由,反而更輕鬆,同樣,不去想簡單,反而自由。當長大時,我們會拒絕接受一些新東西,簡單生活就是要能夠保持開放。

張:現在年輕人有這樣的困惑,為什麼簡單生活只是一個生活方式,而不是我的生活?

朱:你要能夠安靜下來,踏實去看東西,不要被「simple life」這個詞限制。就像你的歌,生活有時快樂,有時寂寞;有時簡單,有時複雜。對你簡單的事,對我複雜;對你複雜,可能對我好簡單。

不去想自由,反而更輕鬆,同樣的,不去想簡單,反而自由。當長大時,我們會拒絕接受一些新東西,簡單生活就是你要能夠接受。

就像你,多接觸不同的音樂,慢慢就會啟發,會發現Yes!I can borrow this style,but I still me(我可以借用這個風格,但還是自己)。你不再只是單純的吉他,音樂有複雜性,有Jazz、Rock,不停拓展東西,這樣熱情才能延續,因為你願意去接受,不是用一種批判的眼光去看,或是說你要證明給我的有多好。

張:我看到很多這個世代的青年都有一個普遍現象,他們崇拜、嚮往像仙女、rocker 的生活,要不然,就是想追逐這樣的生活。但是,無論在歌裡,或在人的個性上放了多少訊息,目前社會風氣無法幫助他們有機會去抓住他能得到的訊息,以及反過來告訴他,可以怎麼做,所以他不斷崇拜張懸講出什麼話,張懸為什麼可以這樣做,但是忘了這樣對自我發展,一點幫助都沒有。

朱:這是因為生活經驗不同。很重要的是,年輕人需要增長生活經驗,而不是先做職涯規劃,很多東西是一直在震盪,震盪,多元價值觀就會出來。

張:這就很有意思!很多東西你得到了,有了經驗,當你講時,別人看你,其實很多是觀望的態度。就像是做不同音樂,要用不同的編曲,一開始大家都觀望。我覺得,台灣這十年,不管是文化、社會現象都屬於觀望,好的也觀望,壞的也觀望,沒有人要去扼止,或是硬要去發展與了解。台灣曾經做到,這幾年變的很弱勢。

你可以不聽同一輩的人在講什麼,因為我們都是在競爭。你28歲,我也28 歲,我怎麼知道你在35 歲時,會不會在這條路上死掉?若我跟著你走,不是很慘嗎?回過頭來,若是有一個人告訴你,這跟行不行得通無關,就會變成是一個文化價值。

朱:事實上都是實踐,你被啟發的不夠,人可以被詩、歌啟發。或者是投入不夠,要相信自己,去做它,做了一些事,可能失敗了,但要了解會有一扇窗打開,過程中,生活經驗也變豐富。人要有覺知的能力。你可以追尋偶像,仰慕某個人,因為你在經過一種茫然的偶像追逐後,慢慢才會到覺知的那個點,不是突然間,一點就通了,而是經歷一個過程。

懂得取捨 學會放下
超脫和追求時常混雜,要問自己,願意取捨什麼?你要放棄一些東西,當你願意接受時,就不會說是放棄,而是歡喜去做。

張:〈 關於我愛你〉的歌詞有一句是「超脫和追求時常是混在一起」,這是我現階段人生的真心體會。

朱:所以要問對的問題,問自己為了過簡單生活,願意取捨什麼?生活是一直在做決定,而且要知道是在何種基礎上做決定,很多人全憑感覺,這導致生活變的很複雜。

就像你要當創作型的歌手,你也要放棄某些東西,但那個放棄是你願意接受的。我當初回來時,用一張紙寫下我要的是什麼,為了要這個,願意放掉什麼,當我接受願意放掉的東西,那就足夠了!我失去了賺大錢的機會,因為帳是公開的,第二是我失去了陪孩子長大的
機會。

生活會複雜,因為你不敢去放掉任何東西,什麼都要,當然會很痛苦。別人有美滿的婚姻、孝順的兒子,為什麼我當沒有?都在比較、評斷,這樣沒辦法生活。你要獨立、要自由,那要思考願意放棄什麼?我沒有手機,但最近一直在掙扎,要去都蘭生活,就必須要有手機。

簡單生活不是個口號,不是個嚮往,就像說好嚮往張懸,過簡單生活,唱歌、寫歌。重要的是,你要找到你的強項,每個人都有強項,要實踐才能改變,知道你要的是什麼,這很重要的。

我回台灣創業,不是要把自己忙的一塌糊塗。我在台灣這22 年,我贏得生活,這是我自己摸索出來,現在可以告訴年輕人:「Hey!_is can be done.」但是,你要放棄些東西,當你願意時,就不會說是放棄,而是歡喜去做這件事情。

回歸本質 做回自己
聊完simple life,兩人意外發現,有著許多共通點,如喜愛的歌手、事物的觀點,張懸說:Take a break!回來,想跟朱先生談談如何做自己……。

「懸」是張懸跟老師聊天時,覺得現代年輕人心常在安定中尋求不安定,心情總是懸在半空中,很像自己的心情寫照。

雖然清楚自己喜愛創作,堅持做音樂,也想法子做到,但從單純的音樂創作人,走進主流娛樂世界,簡單的張懸在經歷過人情世故,在繽紛世界裡收斂,慢慢找到更圓融的自己。她認知到,真正的突破,不能只流於變成另一人,而是藉由新體驗挖掘自己、了解自己,才能在自己的世界更自由。

22 年前,朱平回到台灣創業,因為覺得人生下半場,想做自己。他花了12 年時間,才開了13 家店,從小開始做起,他定義自己是生意人、悅日人、漣漪人,選擇自己想要過的,可以控制的生活,所以
他沒有手機,完全授權員工。

朱平希望自己是生生不息,去做有意義事情的人,從不說要退休,適時重新設定人生,因為這樣才有熱情。現在,他在都蘭找了一塊地,準備找MIT 設計師,要蓋一個戶外即室內、13.5 坪的小房子,跟天、地、海洋、太陽共處。

「成功沒那麼嚴重,做自己反而比較心安理得,如果受了傷,就喊一聲痛,真的說出來,就不會太難過,」這是張懸〈兒歌〉的歌詞。即便在數位取代卡帶,這個不鼓勵「Jam(即興演奏)」的年代,他們依然做自己,保有自己的樣子。簡單,就是對自己的一種解放,也因為懂得簡單、實踐簡單,他們在人生的舞台盡情演出。

實踐自己 相信自己
先看自己對實踐的定義,定義後,就會有解決方法,然後相信自己,找出一個新模式,做自己。

張:這個年代並不鼓勵「Jam」。digital(數位)錄音對編曲或是錄音成果的感覺不求真實、不求瞬間,要的是精緻到播放兩萬次都保證保險的作品。進錄音室,樂手或是歌手本身不再追求當下蹦出來的火花,或是說自己不練習到當下給出來的是最有力量的瞬間,然後錄下來。

現在的心態像影印機,要彈一個亳無缺失的東西,最好是標本,而不是今天心裡憂傷,所以彈出來的音樂非常憂傷,大家比較往實現腦中不可能的創意去發展,當然這也有它的美妙。

朱:很多人喜歡你,是因為歌的內容與表達的方式,當然最重要的是真誠。就像胡德夫的歌很美,聽他講話,更美,因為非常純真。我在電視上看到一個陸戰隊救災的原住民,他說:「我的心現在開的好大、好大!」他沒有過多的修飾,直接用他的方法表達。

畢卡索就受了非洲文化的刺激,他的幾何是受原住民的影響。他們做圖騰時是把眼睛用大大的,鼻子歪歪的,全都不成比例,很像一個人的感覺,這時simple 就進來了,就像我為何會愛上都蘭,那邊的人很吸引我。

張:你相信你要先靠個人的成功,或者是爬到一定的地位以後,你做的事情才有可能被實踐?

朱:Good question!這要看你對自己實踐的定義是什麼,定義後,就會有解決方法。對我來說,解決方法是sustainable(永續)。我對你的建議是,你要自己去想出一個方法,以自己做model,不要擔心別人會講你,要對自己有信心。不要忘記,你還有很多、很多的機會去找到真正的自己。

張:台灣的音樂被操作的太快,很糟糕的是,它不像是朱平的簡單生活就是做個生意人、悅日人、漣漪人,熱情的他最喜歡與人分享正面思考的力量,也用此理念經營企業、管理團隊。

我可以開一家手工小店,有一定的知名度,可以有固定的客源。眼前,做一個創作者,或是有個性的歌手,都免不了會被當成是一個標本,被關進動物園,其實現在很多民謠,或是跨界藝術都有這些現象。聽到你這樣講,我覺得被鼓勵,但是隔天早上起來,我面對的依然是同樣的現狀。

朱:在我看來,你已經很好了,為什麼要變?我們可以找出一個新的模式,那個模式是我不在乎別人怎麼說,就是做自己。幾年前,我到柏林圓了一個年輕時的夢,去看Leonard Cohen(詩人歌手)的演唱會,當時他已76 歲,我本來以為去的人都是四、五十歲的人,但蠻多是二、三十歲。我其實很高興,因為他的歌是經典,不受時間限制,聲音不受年齡的限制,比從前更有磁性的美,你的歌詞也一樣,要timeless(永不過時)。你是新世代的代表聲音,我也是新世代,因為我沒有停止學習,所以我不是old age(大笑)。

張:我以為我是old age,其實我喜歡的與能影響我的人事物都要追溯比較久的年代,正確來說,我應該是old soul(老靈魂)。

朱:其實,老靈魂很重要,你會很有敏感度,當具有能成為經典的事物出現時,可以馬上找到其中的獨特,獨特必然是經得起考驗的真理,才會被保留,像我就是一個後知後覺的人。

張:但你對事物有很好的觀點,就是說,你不需要一開始就抓住節奏,因為即便是節奏很快,你也能找到自己的節奏感,我覺得那才是能寫出反應潮流、現狀東西的重要因素。

肯定自己 成就自我
大家對於自由、簡單或是實現夢想充滿了期待跟最後一點的無助,而那個無助讓人感到退卻或自卑,其實,一首很簡單的旋律就可以肯定自己。

張:你認為,你累積或成就最深刻、最有意義的價值是什麼?是你做過的這些事情?還是實踐AVEDA 品牌?

朱:做過的這些事情。品牌是透過我做,但不是我一個人能創造,是消費者認同我們的價值觀,創造了AVEDA品牌,不是說張懸今天多棒、多棒,而是聽到你的歌之後,被你影響、鼓舞的那些人,才是最有意義的。要相信自己,就像你的歌一樣,〈寶貝〉是你的代表作,但〈兒歌〉更好。

張:很多人喜歡〈寶貝〉這首歌,給我的回饋是,會對女兒唱這首歌、對情人唱這首歌、對父母唱這首歌,但他們從來不對自己唱這首歌,沒有人會把自己當寶貝。我突然覺得大家對於自由、簡單或是實
現夢想充滿了期待跟最後一點的無助,而那個無助讓你感到退卻或自卑,所以我故意把這首歌叫〈兒歌〉,其實它是給大人聽的兒歌,用一首很簡單的旋律,依然可以肯定自己。

黃春明老師對我啟發很大,他是我到現在為止,每張專輯都希望能夠找的人,讓文學跟音樂一起走,而不是只受限於做大眾一聽就記得的作品。我一直很希望有天音樂能力比較成熟,回頭幫黃春明老師做兒童舞台劇、歌舞劇的音樂。這個年代的小孩,幾乎沒有屬於中文世界的本土偶像,我們聽海綿寶寶,但是我們沒有自己的兒歌、卡通,甚至沒有自己的故事書。

朱:為什麼我最喜歡你的〈兒歌〉?我認為,我們應該創造自己的傳統。過去因為戰亂的關係,一、兩百多萬人大遷移到台灣,我們失去了很多東西,創造傳統可以從兒歌開始。家裡也可以創造自己的兒歌,好不好聽是另外一回事。我們家沒有袓譜,我想要創造屬於自己的傳統,第一個我就想到要創造兒歌,兒歌本身愈簡單愈好,我就抱著女兒,重覆哼著:「我家小妹妹、小妹妹啊,睡覺呀!依呀依呀、嘿喲嘿喲嘿」。有次,女兒在線上丟msn給我,我請她證明是我女兒,她用羅馬拼音打出這首歌詞,這首歌變成朱家的暗號。

朱:現在年輕人覺得任何都是可能的,但在過程中,若碰到挫折,很容易就被打下去了,因為沒有挫折過。最近我接觸正向心理學,其中有個重要因素是調適,把自己當成阿Q 一樣,不會讓外在的事情影響你,遇到不如意的事時,要知道如何處理它。我倒是想問你,碰到低
潮時,你都怎麼辦?

張:我會抄書,我很依賴抄書,不管是整理思考,還是重新消化我的字句,會有完全不一樣的思考方式,我通常都要消化很多東西,其實沒有辦法當下就決定,我寧願回家想清楚,再回答,所以這兩、三年,我常看起來是比較猶豫的。

朱:生活很困難,接受它時就不是問題了,不接受它,一直找simple life,就會變成一種負擔,變成不輕鬆。有恐懼是很正常,感覺你的恐懼,但儘管放手去做,因為在做的同時,才會產生新東西,grow on ourselves,be a centeron a top topic(專注焦點,讓自己不斷超越成長)。

@Source from: 2009.10.15 30雜誌電子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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