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覺自己這兩年走訪日本的次數意外頻繁,其中包括近乎建築朝聖般的東京表參道之旅,以及京都與大阪的關西行,乃至於才歸來的九州福岡參訪等。比諸達人級的行旅,這大概一點也不算什麼,但對越來越覺得旅行累人的我而言,卻已經極為希罕與特殊了呢!
東京依舊是我關注的重點,其他城市則輔助與支撐了我的日本觀察。百年來作為亞洲都市現代性先鋒的東京,時尚與奢華自是最大的表徵所在,單看表參道競相爭豔的各名牌旗艦店,能再度成功引領風騷,就知道東京在時尚與現代性的實力上,是如何厚植與不可低估。
但這幾趟東瀛之旅,我發覺我的目光並不流連在這樣的奢華競逐上,反而我會被其他微不足道、極為平常的事物吸引。譬如在走逛東京那些令人瞠目結舌的視覺景點 後,我常不自覺就鑽入其後小巷,迂迴漫走,並發覺我其實愛極了這些有真實生活、尺度也顯得極為人性的平常巷弄。這在其他日本城市也是一樣的,從繁華高樓大 街一個轉身,立刻入到了植花弄草、被細微照護的小住宅巷弄裡,巨大與微小、繁華與謐靜、人造與自然、快速與緩慢,和諧地共生共存。
於我而言,這種對立與共存,就是極為神奇且迷人的城市風貌。但這種巷弄裡的細碎特質,是怎樣出現來的呢?
日本中生代建築師團紀彥,在由他匯集的書籍「東京論」裡(田園城市出版),與大野秀敏對談東京的都市史與現象,其中談到東京目前的貧富混居現象,大野說:「東京社會階層的空間構造是比較曖昧的。
東京並沒有一個只有富裕階級集中的住宅區。」他表示東京在發展過程中,因為土地不斷被碎化,而「成為一種粒子化構成的狀態,可以說是一種非常奇特的都市。」
這種階級混居、建築碎化的發展過程,也呈現在年輕世代的建築樣貌上。大師級的伊東豐雄就曾以揶揄的語氣,形容這世代為「無風日本的漣漪建築世代」。他這樣說除了批判年輕世代無法引領大風潮外,似乎也哀悼著曾經存有偉大大師世代的消亡。
對此,大野先說:「『漣漪』是一個很棒的形容。」並接續對這現象提出正面觀點,認為日本都市本是由細微顆粒構成,而且每個顆粒又有其明顯個性,建築師正是透過對細小建築的單一處理與慢慢累積,終於形塑出日本都市的整體風貌。
這觀點指出日本都市的特質,存在於注重個別差異的「顆粒」,不崇尚由少數英雄主導的特殊樣板性,「漣漪」蔚為多樣的團塊,與一般慣於依賴政府強勢主導、強調單一大系統的都市規劃,是大異其趣的。
台灣許多城市(譬如台北)的基本性格,其實是非常接近日本都市風貌的。但在急速發展的近世代,與日本都市開始岔途而行,譬如住宅土地不斷被集中作商業大型 開發,同質與量產成為標準答案,階級間的區劃不斷加大,建築大師則被繼續歌頌與神話,幾乎已成了解救都市發展的必要明燈。這樣的時代氣氛下,「漣漪」世代 的年輕建築人,在大師現象與量化商品市場的雙重排斥下,自然是漣漪與波瀾皆難生。
這是令人相當遺憾的,因為台北本也可藉由「粒子化」,以顯現碎化的多樣風貌,並提供新世代成長的空間,目前卻似乎逆道而行。大野秀敏的一段敘述,也許可以 給台灣城市發展作思考:「大致上來說,日本戰後都市計畫史的發展方向,可說是朝著政府慢慢退出扮演掌控都市的角色而發展。也就是說,從大有為政府轉變到小 而美政府的世界潮流,在都市計畫領域也同樣在發生。」
或許,我們的政府高官們,也都該讀讀這本書吧!
(本文作者為元智大學藝創系系主任兼藝管所所長)
@Source: 2008/11/24 聯合報 ╱阮慶岳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