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1.2010

擁自有住宅 等於背負著不幸?by 隈研吾@Arch

‧隈研吾 2010/02/04

從常理來看,住家是家庭穩定生活的保障,也是家庭幸福的保障。但現實所展現給我們的卻是一個相反的景象:正因為你擁有了自己的房子,於是你就陷入不幸之中,私宅反而成了導致家庭不幸的因素。

【前言】

日本建築大師隈研吾,慣用竹子、木材、泥磚、石板、和紙等自然建材,建築風格散發日式和風與東方禪意,在業界被稱為「負建築」、「隈研吾流」。近期作品有「長城下的公社 / 竹屋」(2002,北京),「長崎縣立美術館」(2005,長崎)、「三多利美術館」(2007,東京)等,近十年囊括無數國際大獎。目前於中國及歐洲仍有許多建案進行中。

擁自有住宅 等於背負著不幸

我把一九九五年以後所寫的東西彙編成冊,於是有了這本書。

這段時期無疑是一個多事之秋,其中,最具有影響力的事件有阪神淡路大地震、奧姆真理教恐怖主義行動、九一一事件等。這些事件廣泛地影響到社會的各個方面,在我看來,它們同時也是建築領域的大事件──象徵著危及建築物安全的事件。

大地震使得建築物極其脆弱的一面暴露無遺。這裡所說的脆弱並非指建築的物理屬性或結構屬性,而是指其私有屬性。正是建築物的私有屬性決定了它是脆弱的。關於這一點,我們從建築相關側面可以更清楚地瞭解到:居住在出租房內的人其實並未蒙受多麼重大的損失;那些在震災發生前就無家可歸的人,他們的損失就更小了,可以說這部分人幾乎沒有受到任何損失;受損失最慘重的正是那些用貸款購置了房產並因此擁有了私宅的人,他們就是那些深受風靡於二十世紀「自有住宅政策」影響的、勤勉工作的工薪階層。他們為了擁有一個家庭的「安全堡壘」而傾注了畢生的積蓄。也正是這樣一部分人最終卻失去了自己的家,甚至還要負擔起雙重的房貸。

從常理來看,住家是家庭穩定生活的保障,也是家庭幸福的保障。但現實所展現給我們的卻是一個相反的景象:正因為你擁有了自己的房子,於是你就陷入不幸之中,私宅反而成了導致家庭不幸的因素。正如本書所反覆闡述的那樣,儘管現代主義利用「自有住宅政策」擴張了其影響,但是從更深層次上來說這兩者實質上是互為關聯的。地震的發生從根本上動搖了「自有住宅政策」,也同時動搖了現代主義。

與地震造成的結果相同,奧姆真理教信徒們創建的宗教建築形式也從根本上動搖了傳統的建築觀點。以往的宗教都是最大限度地利用建築物的各種元素,如高高聳起的、頗具象徵意義的外觀,以及充滿了天堂般光輝的、莊重的內飾空間等,透過使用所有這類的建築設計元素來激發教徒們對宗教的情感。在這一點上,無論是傳播已久的傳統宗教,還是新近出現的各種宗教,都表現它們對於高度依賴建築本身的表現元素的驚人一致性。

而奧姆真理教卻不同,該宗教的教徒完全漠視建築物本身的表現力。他們所建造的建築物,取名為沙田,實際上不過是一些簡陋不堪的房子,與以往的宗教建築毫無相似之處。他們吸引信徒的是另外兩樣道具:一是藥物;二是讓信徒戴上帶有電磁波的奇特頭盔。這兩樣道具酷似一九六○年代末引起建築界嘩然的兩個建築設計(正確地說是非建築性設計)。一是維也納藝術家沃特.皮克勒設計的「透明頭盔」(1967);另一種是經常和皮克勒合作的建築師漢斯.豪萊設計的「非自然環境控制箱」(1968)。

「透明頭盔」是一種巨大的白色頭盔。皮克勒把它稱作「攜帶式起居室」,並預言建築將全部改換成利用數位技術的頭盔。而豪萊的「控制箱」是對現有建築提出的極富挑戰性的一個方案,這個方案只需要利用一種錠劑來改換建築。我在一九九四年十一月出版的《新‧建築入門》一書的開頭,很偶然地把這兩種方案作為「建築危機」的象徵提出,到了一九九五年一月,這兩種裝置受到奧姆真理教的關注,他們把這兩個「作品」變成了現實。

時間很快到了二○○一年九月十一日。似乎為了總結之前發生的一系列事件似的,這一天,作為世界文明象徵的超高層建築在一瞬間變成了一堆廢墟。超高層建築已經不只是二十世紀的一種象徵,它同時也包含了人類對建築的一種期盼。人們從內心深處期盼創造出視覺的象徵,期盼把建築建得高些、再高些。人們對建築的這種期盼實際上表現了他們對建築的慾望。最能體現這種慾望的就是紐約的高層建築群,而它們之中的代表則是紐約世貿雙子星大樓。

世界上最高的建築竟然如此脆弱,如此不堪一擊,更為甚者,它脆弱的一面又被完完整整地呈現在人們面前。且不論實況轉播飛機撞樓事件的做法是否是有意為之,單是兩機先後撞樓所產生的視覺效果就非常富有戲劇性。作為人類視覺象徵的建築文明,其弱點既不是用語言也不是靠科學的推算來表現的,而是透過實實在在的視覺影像毫無保留地呈現出來了。

這一影像深深地烙印在了我們的視覺記憶裡並將永遠無法抹去。這實在是一種常人難以想像的傷害。建築的所謂象徵意義由於這次事件的發生遭到了現實的嘲弄。由此可知,我們的視覺需求應該重新定位。在這之後,人們究竟會重建什麼樣的建築呢?有沒有可能建造一種既不刻意追求象徵意義又不刻意追求視覺需求的建築呢?正是在這樣的悲觀氛圍中,我寫下了一系列的文章,也由此誕生了這本書,並取了一個莫名其妙的書名──《負建築》。

不管怎樣,這樣的一天遲早總會到來。確切地說,建築的安全危機從一開始,也就是從上古時代人們嘗試在空地裡疊砌石塊的那一天起,就已經不可避免地存在了。眾所周知,物體的重心越高,它的穩定性就越差。即便是小孩子也知道物體堆得越高就越不安全。越高就越會惹得四鄰不安。這是毋庸置疑的事實。但是,儘管如此,人類的視覺卻仍然在無限制地追求建築的高度。結果發生了一系列的事件。從中可以看出,建築其實是滿足視覺需求升級的產物。雖然建築和視覺的追求能夠不斷地單方面升級,但建築物卻在不知不覺中超越了極限。一旦超過這一極限,其結果就會出現在人們面前,而它出現的方式卻是誰也沒有預料到的如此清晰並且如此始料未及地,呈現在世人面前。於是我們得出一個結論: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除了不斷往上堆砌這種方法之外,建築的模式是否就別無它法?於是,話題又回到這個最基本的問題上來。在不刻意追求象徵意義,不刻意追求視覺需要,也不刻意追求滿足佔有私慾的前提下,可能出現什麼樣的建築模式?對此,我很想探究一番。如何才能放棄建造所謂「牢固」建築物的動機?如何才能擺脫所有這些慾望的誘惑?在這種心情下,我給本書取名為《負建築》。書名既定,內容相對就顯得沒有那麼樂觀、積極了。除了高高聳立的、洋洋自得的建築模式之外,難道就不能有那種俯伏於地面之上、在承受各種外力的同時又不失明快的建築模式嗎?

(本文轉載自隈研吾新書《負建築》,中文譯本由博雅書屋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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