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1991年Anna Sui舉辦第一場個人時裝發佈會以來,20年過去了。她早已從一個夢想為搖滾明星設計服裝的底特律女孩,變為一位成功的全球性品牌老闆。但有幾樣東西貫穿著Sui的職業生涯:對音樂的熱愛,對時裝史的癡迷,以及和眾多圈內好友的友情。
文/王未末 圖/Anna Sui
為我們津津樂道的時裝設計師的社交生活——譬如Halston與Liza Minelli的友誼,Coco Chanel與Igor Stravinsky的一段情——大多成型於他們功成名就之後。Anna Sui則不然,她和Madonna、Steven Meisel、Naomi Campbell等人的朋友關係可以一直追溯到她舉辦個人第一場時裝發佈會之時。
想像一下,一個長著娃娃臉的東方女孩,頭戴蝴蝶結發帶和民俗風瑪瑙項鍊,身穿亮藍色皮草外套配黑背心,在紐約朋克文化地標之一的CBGB俱樂部的周日派對上,和一屋子奇裝異服者玩在一起,其中包括畫著眼影的Meisel和變性名模Teri Toye,時間大約是1982年。“那時的紐約是一座令人興奮的城市。”Sui回憶道,“夜店裡充滿各種機會,你可以在那裡認識倫敦最新潮的樂隊,會有人邀請你參加畫廊開幕式,或是介紹你在某部地下電影裡客串一個角色……”
就在這些熱鬧的午夜場,Sui組建了她的朋友圈子,他們一個個才華橫溢,期待在時尚界出人頭地。到1980年代末,小團體又加入了Linda Evangelista和Naomi等名模,正是在眾人的鼓勵和幫助下,Sui終於在1991年將她的設計搬上T台。
最近,為慶祝處女秀20周年,Sui和Chronicle Books出版社合作發行了一本精裝畫冊,按時間順序回顧了她這些年來設計的各個系列。貫穿每一頁的,除了無處不在的音樂靈感、1960年代的風格符號,當然還有她的好友們。The White Stripes樂隊的Jack White為書作序,大都會博物館的策展人Andrew Bolton為書撰文,而Meisel則寫了一篇動人的介紹信。“我的朋友中有這麼多這個時代最傑出的時尚精英,我覺得自己太幸運了!”Sui這樣告訴《外灘畫報》。
為搖滾明星設計服裝
當1970年代中後期Anna Sui就讀於Parsons設計學院時,紐約的物價不比今日。那是創意高漲的年代,較低的生活成本讓曼哈頓湧現出一大批藝術家。“現在你再也不能花200美元租到2000平方英尺的閣樓了。”Sui調侃道。彼時她剛剛高中畢業,隻身離開老家底特律如同置身天堂,每週末必去跳蚤市場報到,尋覓她打小就喜歡的1960年代二手衣。
和許多時尚界前輩一樣,Sui的時尚熱誠啟蒙得相當早。她四歲就立志當一名時裝設計師。年幼的她不僅對著裝很有主見,甚至宣佈同一身裝扮在一年內絕不穿兩遍。“我記得小時候有一天我在學做餅乾,我母親見了便說:‘烹飪不是你的強項,還是發展別的才華去吧。’”於是懷有時裝夢的Sui學起了女紅,並從時尚雜誌上撕下給她靈感的圖片整理成集,稱之為“天才檔案”(Genius Files)。
在學校,她結識了後來大名鼎鼎的攝影師Steven Meisel和時裝編輯Paul Cavaco。“我第一眼見到Steven就想和他做朋友,因為他漂亮極了,而且有著驚人的氣場。”Sui如此回憶她和Meisel的相遇。
Sui當時的住所離校區不遠,因此成為眾人聚會的理想樂園。“我家裡有一隻Diana Vreeland的人形模特,我們總是盛裝一番,圍著它拍照。”如今,這座人台已是大都會博物館裡的藏品。
每到出門的日子,Sui和她的時髦朋友們便相約於一家名叫One U的餐廳,然後出發前往Max’s或CBGB,“看人及被看”。對搖滾樂的熱愛將這些年輕人聯繫到一起。“我最初見到Stephen Sprouse和Marc Jacobs的那幾次,不是在夜店,就是在搖滾音樂會。”她說。
整個1980年代,Sui都活躍在曼哈頓下城的音樂圈,有熱門演出的地方總少不了她的身影。搖滾明星和他們女朋友的穿衣風格從小吸引著她;現在,她終於有機會成為他們的一分子了。“在我剛入行時,我尚未形成自己的風格。我的想法很簡單,就是為搖滾明星和那些喜歡參加搖滾音樂會的女孩設計服裝。”Sui笑稱。
當時在紐約有個名為“Boutique Show”的展銷會,所有專賣搖滾類時裝的商店都會在此採購,而Sui第一次參加“Boutique Show”就受到了Macy’s和Bloomingdale’s百貨公司的青睞。她設計的5件上裝,一條半裙和leggings——全數在她位於切爾西的公寓裡完成——不僅順利入選櫥窗展示,《紐約時報》還為她登了一整版的廣告。為此,Sui失去了自己的正職工作。
“我所任職的那家休閒裝品牌的老闆把我叫進他的辦公室,對我說,‘你不能一邊在《紐約時報》登廣告,一邊拿我的薪水。你不能再這麼下去了。’我告訴他我無法收手,因為我還有訂單要完成。”就這樣,Sui開始了自創品牌的生涯。
“這個Anna是什麼人?”
1980年代對年輕設計師來說是充滿機遇的十年,各大零售商荷包鼓鼓,預算充沛,像Kal Ruttenstein這樣的大牌買手又以發掘新人為己任。但從另一個角度看,80年代又是不利於年輕設計師創業的十年。權力套裝風潮如日中天,女人們從頭到腳穿著Versace或Chanel,新品牌無疑是夾縫中求生存。
Sui低調而耐心地經營著她的服裝生意,並在閒暇時為攝影事業漸漸起步的Meisel擔任兼職造型師。距離走上T台,她萬事俱備只欠東風,直到Madonna穿著她的衣服參加了Jean Paul Gaultier的發佈會。“是她讓我有信心舉辦第一場時裝秀。”Sui坦言,“那是1990年,我第一次去巴黎。前往Gaultier秀場的途中我和Steven去麗茲酒店接Madonna。我記得她說,‘我要給你一個驚喜’,於是她把大衣脫了,裡面是一條我設計的洋娃娃式連衣裙!她的房間裡到處都是衣服,還有Chanel的購物袋,但她居然選擇了我的裙子,這件事對我觸動極大。”
回國後,Meisel和Cavaco堅持在Sui耳邊吹風,一再鼓動她自己辦秀。“然後有一天,在髮型師Oribe的車裡,Linda和Naomi對我說,‘我們會幫你的。’”超模們自有她們的辦法。在那年夏天的定制服時裝周上,她們穿著Sui設計的棉質蕾絲裙跑遍整個巴黎。“我不斷接到越洋電話,許多模特問我要Linda她們穿的連衣裙,Helena Christensen也要一條。最後,因為有太多姑娘們穿著我的衣服去試裝,據說Karl Lagerfeld都忍不住發問,‘這個Anna是什麼人?’”
一季之後,在Linda和Naomi的帶領下,一眾頂級名模為Sui的處女秀走台。短短一年後,她的第一家專賣店在紐約蘇荷區開幕。好運接踵而至,就在那一天,Sui又在Macy’s閒逛時巧遇她的終極偶像——1960年代風雲人物,滾石樂隊成員Keith Richards的前女友Anita Pallenberg。
“我本來只想買兩雙絲襪,但是突然之間,我看到了她。‘天呐,那是Anita Pallenberg。’我心想。多年前我曾在Mudd Club的洗手間裡碰到過她一次,經過一番思想鬥爭後,我決定不再錯過這千載難逢的機會。於是我走到她面前,叫她的名字。她回了我一句“嗨”。我借機邀請她參加我的開店派對,從那以後,我們就成了朋友。”Sui回憶說。
對從青少年時期就將電影《表演(Performance)》中的Pallenberg奉為穿衣靈感的Sui來說,這一天的到來簡直是美夢成真。時至今日,每當有樂隊向Sui發出贊助服裝的要求時,她仍然總是喜出望外。最令她激動的一次莫過於1997年與Marilyn Manson的合作,他要出席MTV音樂錄影帶大獎的頒獎禮,請Sui為他打開資料庫的大門。“我的系列給予他極大的啟發,最後,他像1992年秋冬Naomi在我秀上那樣穿著一條皮護腿上了台,看上去有趣極了。”
講述服裝背後的故事
走進Anna Sui位於全球各地的30多家店鋪,你將踏入一個奇異的世界:木制地板,古董傢俱,熏衣草紫色的牆面上張貼著泛黃的舊海報,洋娃娃隨意地擺放在配飾旁邊。開設第一家專賣店時,Sui的裝修預算並不寬裕,因此她在牆上掛了許多在跳蚤市場發現的塑膠蝴蝶,將之漆成黑色。在紫色牆面的襯托下,這些小裝飾顯得別致非常。“曾有不少顧客想問我買下它們。”Sui得意表示。
生性懷舊的她總能在陳舊的和便宜的東西上發現美。她的幾款香水——“Sui Love”的蝴蝶,“Dolly Girl”的娃娃臉——都像是舊貨市場淘來的玩意,她的時裝很多時候亦具有二手衣才有的時代感。這一切與Sui成長的時代環境息息相關。生於1955年,Sui經歷了搖滾的黃金年代,而那時當紅的設計師如Emilio Pucci、Ossie Clark、Zandra Rhodes等則對她的設計風格產生深遠影響。Sui至今仍會穿她讀大學時覓得的60年代Pucci舊衣。“Pucci的顏色點亮了我兒時的生活。”她說,“我偏愛那些經典、鮮豔的花色,非常波普。現在的人已經不知道怎麼組合出如此歡快的花色了。”
但Sui深諳此道。她的時裝和Ossie Clark、Pucci的設計一脈相承,衣服的結構、剪裁相對簡單,強調印花和色彩組合,有著極高的平面視覺感。格紋、蠟筆畫效果的小碎花、小馬駒拼花、太陽圓點和佩斯利花紋交織出現在她的系列裡,一本兒時看過的60年代雜誌為面料提供了調色盤,獨特的印花則來自於一家中東的商店,Sui把店裡所有賣不出去的過季商品全都買了下來。
早在新系列發佈前的三個月,Sui就開始整理新一季的“情緒板”——由雜誌掃描、明信片和布料拼湊而成的靈感大熔爐。帶給她靈感的也許是一場威尼斯的Fortuny展覽,又或許是在朋友家看到的一套北歐傢俱。如果Sui要發佈一個關於美好年代的系列,她會閱讀《追憶似水年華》和搜集奧菲爾斯的電影以召喚一種“普魯斯特式的情調”,儘管她自稱對該文豪一無所知。如果Sui要做一個海盜系列,她會親自去土耳其采風,踏尋地中海梟雄巴巴羅沙的足跡,然後將所見所得與Marie Antoinette和New York Dolls樂隊相結合,因為她要塑造的是一名“洛可哥風格”的海盜。
Andrew Bolton認為,比起她的美國同僚,Sui的設計手法更接近於那些喜歡說故事的英國人,他們善於用敘述的方式把不同的靈感串連在一起。這就是為什麼米妮老鼠和溫莎公爵夫人,維多利亞時期的牛仔和好萊塢20年代的默片明星,總可以在Sui的T臺上和諧共存。
Sui常說:“一旦我對一樣東西產生了興趣,我就要把它徹底研究得一清二楚。”對她而言,從事設計的過程就是與顧客分享她的新發現的過程,而《Anna Sui》的出版則讓她終於能知無不言,因為這本書對20年來的每個系列都有著細緻到每一個造型和靈感的詳盡記錄——儘管這意味著重溫一部分今天看來不那麼優雅的老照片。
當然,你可能會問,作為一名21世紀的設計師,常常沉湎於過去是好事嗎?Sui的解釋是:“歷史是我們所知的全部。如果我們不從歷史中尋求答案,還能從哪裡學到經驗呢?我愛Aubrey Beardsley的作品不是巧合,因為我也收集1960年代的迷幻搖滾海報,而後者恰恰受到前者的影響。我就是喜歡在事物中發現聯繫。”一說到這裡,她的話匣子又打開了。
B=《外灘畫報》
A.S=Anna Sui
B:你的這本作品回顧集和市面上的其他時尚類書籍有何不同?
A.S:當我閱讀其他設計師圖書的時候,我總是奇怪他們為什麼不在書裡分享自己的靈感來源,有的人明顯是進行過細緻的研究的。我認為人們之所以喜歡我的設計,是因為我的服裝裡包含著豐富的故事,它們都裝在我的腦子裡,但我從未有機會將之與他人分享。因此,我十慶慶倖Andrew Bolton能理解這一點,並把每個系列背後的情況一五一十地展現給讀者。
B:製作這本書的難點是什麼?
A.S:我就像只屯東西的老鼠,喜歡收藏所有東西,所以每個系列的照片以及大多數靈感牆都被保留了下來。問題是很大一部分照片拍攝于數碼照相機發明前,因此我和助手不得不一遍又一遍查找底片和幻燈片,這項工作確實夠累人的。
B:設計師進行創作大都依賴於長時間的資料採集,但很少有人像你那樣投入,把每個系列前的準備工作當作一種興趣愛好來經營。
A.S:一旦我對什麼東西產生了興趣,我就會刨根問底,把它研究得一清二楚。這是我發現世界的方式。我喜歡逛跳蚤市場,探索其他民族的文化和手工藝,任何有歷史的東西我都喜歡。
B:你的“天才檔案”如今有多大規模?
A.S:從小時候放在床底下的一箱子那麼大,已經發展到了霸佔整整一個衣櫥的規模。我仍不時加入一些新東西,比如雜誌簡報和明信片。
B:會不會有時你的研究太過深入,或者你的研究物件太多冷門,以至於你的顧客無法領悟你想達到的效果?
A.S:並不是每次我研究的成果都會出現在新系列裡,可能我只是把我讀到的東西用進去一點點。重要的是,我享受做研究的過程。我認為人永遠不能停止學習,而這正是我的工作中最有趣的一點。我希望我的觀眾能體會到我發現一件東西時的喜悅之情。
B:同時,你還是個資深的二手衣收藏家。
A.S:我喜歡收集Ossie Clark和Zandra Rhodes的古董衣,我特別愛他們早期的作品。他們當紅的時候我還小,所以我現在要把錯過的都補回來。
B:哪種時裝是你不喜歡的?
A.S:我不喜歡結構上過於複雜的衣服,有炫耀技巧之嫌。
B:你有沒有嘗試過極簡主義?
A.S:有過一個這樣的系列,為了向Halston致敬。起先我設計的全是簡單的澤西布、連身裝和大衣裙,但後來我還是忍不住在模特的頭上加入孔雀羽毛裝飾。我實在無法抑制(我的裝飾癖)。有的設計師十分善於進行解構主義設計,我卻不行,可能是因為我對服裝結構的理解太過遵循傳統。我受不了接縫歪歪扭扭,或是把舊衣服拆拆補補。
B:你一般是如何開始著手新系列的?
A.S:每當開始設計新系列前,我都會挑幾首歌,用於激發靈感。為了手頭的這個系列,我就在聽滾石的Exile on Main Street和一些1970年代的南加州搖滾,如Buffalo Springfield和Crosby、Stills & Nash。你們將會看到它們是如何融入我的系列的。
B:音樂是你時裝的永恆主題,你對搖滾樂的最初印象來自於哪裡?
A.S:我在底特律的郊區長大,從小就對披頭士和滾石樂隊充滿幻想,我將他們稱為英倫的入侵。我看過的第一場搖滾音樂會是在我家附近公園舉行的一次多人表演,有Iggy Pop、MC5和The Stooges。
B:哪位搖滾偶像對你影響最深?
A.S:我一直覺得Anita Pallenberg的著裝風格是搖滾明星中最出色的。沒有她,滾石樂隊的傳奇將是不完整的。她年輕時美極了,即使現在,她仍然看上去很棒。不管幾歲,她的身上都帶有一種隨意的優雅氣質。當我設計一個系列的時候,我總會問自己,“這件衣服Anita會穿嗎?”可以說我的每個系列裡都有她的影子。
B:你設計的這麼多系列裡,哪個對你來說最特別?
A.S:第一個系列對我來說是最富挑戰性,也是最珍貴的。朋友們與我齊心協力,一同操辦了這場秀的每個細節。Steven Meisel和Paul Cavaco幫我出主意,Linda Evangelista和Naomi Campbell帶著她們的名模朋友來走秀。對此我非常感動,這段經歷是我從業以來最難忘的回憶。
B:說到Linda和Naomi,和超模一起工作會不會壓力很大?
A.S:讓超模來試裝的經歷只能用可怕來形容。她們會看著牆上的出場順序表,說“她比我高所以我不要排在她之後出場”,或“為什麼她有3套行頭而我只有2套?”她們之所以能成為超模不是沒有理由的。一旦她們換裝完畢,現場的每個人都為她們著迷。
B:作為過來人,你能否給年輕設計師一些建議?
A.S:你需要為你的品牌塑造一個鮮明的形象,有了這個形象,你才能順利地進行品牌擴張,並染指其他領域。真正能讓你賺到大錢的,是品牌授權。每個人都會有屬於他的時刻,時尚就是時間的遊戲,你只能屬於一個時代,這是不可控的。
@Source from:《外滩画报》 2011-01-13 總第 421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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