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11-14
東京一個名為“鼠洞”的畫廊陳列著荒木經惟的最新作品。四面牆,幾百張照片,其中一張攝於臥室,他正值妙齡的情人一絲不掛地向觀眾轉過頭來微笑。此系列名為《死亡之城》。
情人的裸體旁邊,是荒木經惟的自拍照。大地震的警報拉響後,他赤裸著上身逃出臥室,對著電梯中的鏡子拍下了它。不知道這是荒木經惟的第幾百次個人展覽。
這名被稱為瘋狂天才的攝影師幾乎隨時隨地都在拍照,而後展覽,結集出版,再一次被眾人指指點點“這種照片……我也能拍”。然而這種照片只有荒木經惟拍了且一直在拍。
至今他已有450 本以上的個人作品集,曾因展出“淫穢照片”被課以罰款,也曾被員警圍追堵截。目前,著名的神保町書店中,簽著“ARAKI”的一張寶麗來照片賣價3200 元人民幣。在攝影界,他荒謬、冒犯、直挑禁忌的個人風格自出現起便成逆襲。
“這是與女人相遇—與好女人相遇的結果。”荒木經惟如是說。“鼠洞”畫廊名符其實。它緊靠著一家高級女裝店,出入其中的男女無不青年,無不衣冠楚楚,當他們把眼光投下去時—“鼠洞”是個半地下室—讓人懷疑,這些漂亮的日本人會不會願意出現在荒木的照片上。
荒木的經紀人YUKI 是個長髮、秀氣的小夥子。他面對著照片牆,憂心忡忡地低語:“老師最近的作品非常傷感。”這個系列名為《彼岸》,黑白,全部照片都是荒木經惟用200mm 的鏡頭從計程車的窗玻璃向外拍攝而得。
這個夏天,他每天搭計程車去京都大學附屬醫院接受癌症治療。2011 年對於荒木經惟來講很艱難。日本地震、癌症和CHIRO
的死,疊化而至。
CHIRO 是一隻貓,荒木喪妻後唯一的長期伴侶。“是,老師有很多情人,”YUKI 說,“ 但CHIRO 死後,他每天回到家就只有一個人。老師很孤獨。”
在《彼岸》,荒木經惟讓他的情人站在街邊對著計程車窗再次回過頭來,這次沒有微笑。她年輕,美麗鮮嫩,長得似鼎盛時期的山口百惠而更坦然,特別是在舒展裸體時。
而站在街邊的她如一株收藏起香氣的夜間植物,衣履整齊,帶著東京人獨有的彬彬有禮的疏離。一切都被捕捉於一次快門。這張照片如果不出自荒木經惟之手,則不能被稱為“作品”。
但現在它輕易地從幾百張照片中脫穎而出,奪走凝視。夕陽降臨到日本,等待卸貨的貨車司機吐著煙圈。大門馬上將被推開,荒木經惟降臨到“鼠洞”。
圓圓的肚子,頭盔一般的髮型兩頭翹在耳邊,造型誇張的小眼鏡,荒木經惟頂著他圓圓的肚子走下臺階,右肩上挎著布口袋,上面畫著他的卡通版—看上去與真人實在沒什麼差別。
荒木經惟的腳步挺輕快,略微外八字,他的手很小,柔軟,也無端給人圓圓的感覺。整個荒木就是個圓圓的小老頭,71 歲了,這個傢伙。他腳步輕快但還是讓人有點擔心,樓梯頗有點陡。荒木經惟進入“鼠洞”。
YUKI 立正門邊,兩手緊貼身體深深低下頭,“老師您來了”,他說,將音量提高了半度,很像正在開罰單的交警遇到警督。
YUKI 在採訪前給的忠告十分可怕。“老師厭惡遲到的人”,“老師不耐煩回答常規問題”,“老師認為您應當非常熟悉他的作品和生平”,“如果老師在採訪中感到不滿,他可能站起來就走”。
荒木經惟坐在椅子上,隨時有站起來就走的跡象,非常令人焦慮。於是,馬上,我們談女人。“女性!未知的難題啊”。荒木經惟興致勃勃。在室內他也沒有摘下太陽鏡,鏡片後眼光爍爍。
“我想認為所有的女性都是美麗的,但是現實並非如此。我的照片中出現過的,無論是女性,還是這個時代,我都想用我自己的感情去支持他們。我希望每一個人都是美麗漂亮的。
就算是醜陋的,我也想為她唱一首美麗的讚歌。這就是我的感情。”曾被荒木經惟捆綁起來的女性形形色色,從少女到孕婦,每一個都放鬆愉快,對鏡頭展示著自己所有的秘密,一副下半輩子不用過了的樣子。
“為什麼你綁起來的女性都那麼快樂?”—“因為她們感覺到了我的愛嘛”。令人肅然的解釋是:“捆綁對於我來說是一種嶄新的身體體驗,或者是一種新的時尚。我並不是遠遠地看著對她們指手畫腳,而是帶著愛護的感情去做這件事。我相信這種感情也傳遞到了她們那裡,所以她們感覺到輕鬆。這是我作為攝影家的天分,是我的人品,人格。”
荒木身後那面牆是他另一個彩色系列《樂園》。植物、玩具、塑膠娃娃被放置到CHIRO 生前玩耍的後院裡,色彩飽滿欲滴,雖了無繩索和人體,仍充滿情欲—荒木的本事之一是把一朵花拍成陰唇。然而,“用玩具取代人體,這是不是表示您很傷感,想要回到純真的童話?”
“ 今年夏天有著各種各樣的意義。例如,CHIRO
離開了,我差點也要死了。在這樣的過程中,人一定會變得感傷。但是,”荒木走到照片前,指著塑膠娃娃兩腿中央他點上去的紅點,“看,我還能行,”他大笑,“別擔心,我還行!”
“覺得不好意思說出來的時候,就把不同的要素放在一起借由童話的口說出來。”荒木這樣闡述《 樂園》。“如果藝術創作一直待在童話世界的話,是很危險的事。現實其實更有趣,應該回頭看看。”
他把手枕在腦後,“但是呢,我朝著的方向是沒有終點的,我也不知道我現在身處何處,可是我覺得已經走到了很接近頂點的地方。”他於是回頭看看,彩色植物,黑白街道,舒展的裸體和飄忽的眼神掛在牆上。
他一定猜到了我們在想什麼,因為隨即他說:“彼岸,地震,放射到現在的狀態,那是我自己創作的樂園。我想要在黑暗之中放一些希望進去。現在不能拍捆綁主題,現在正是需要希望的時候。”猛一蹬地,他張開雙臂挺著肚子在滑行的椅子上哈哈大笑,斷言:“可是啊,每個女性都想被綁起來。”
最後一個問題,拍過了比約克,拍過了Lady gaga,荒木老師還想拍誰?—“愛子殿下。在她學校放學的時候邀請她來照相。不過,這怎麼可能實現呢?”
然後,他告訴所有的攝影愛好者:“拍攝關於自己的一切,把自己坦誠地暴露出來,不要有什麼創作作品的想法。要去創作自己本身。”“其實,哈哈哈,”他揮舞著雙手,又趕走一大堆並不存在的蒼蠅,“忘掉這些!去拍好女人,漂亮女人!和好女人單獨相處!”
拎起布口袋,荒木經惟要走了—“一個女人正在家裡等我”。跨出大門前,他回過頭來,對全世界宣佈。
@Source《時尚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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