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崇霄
這個話題來自于學生時代的一次談話,當時談到“這個時代塑造這麼多明星建築師,誰更閃耀”的問題。這貌似是個無聊的問題:因為一般而言,每個偉大的建築師 都是特別的,無法比較,或者說無需比較。比如蓋裡和安藤,你實在很難說鈦合金板和清水混凝土牆哪個更勝一籌。但一番討論之後,同學蘇毅的觀點令我印象深 刻,那就是:建築師的偉大程度,就要看他“下崽”的數量和品質。
OMA(OfficeforMetropolitanArchitecture)是被譽為20世紀末建築學旗手的荷蘭建築師雷姆·庫哈斯 (RemKhoolhass)主持的設計機構。對這家機構和這位明星,幾乎全世界所有學習或從事這個專業的學生和建築師都耳熟能詳。即將離開OMA自立門 戶的前北京事務所負責人奧雷·舍人(OleScheeren)曾表示:“有一個被奉為建築界教父的導師,是這家事務所的幸運。”①並不想宣揚庫哈斯在20 世紀70年代至今的豐功偉績,因為歌功頌德或者惡語相傷者已經比比皆是,我更感興趣於OMA事務所另外一個特徵:在行業內強大的繁殖力。當你在穀歌圖片搜 索中鍵入OMA並點擊回車後,會發現出現的第一張圖片就是一個紅鼻子老太太。不明就裡的人可能會奇怪,為什麼會跳出來這樣一張圖片?因為在荷蘭語 中,OMA的原意就是“祖母”。
看一下OMA的歷史就可以明白“祖母”的意味:MVRDV、FOA、KCAP、BIG等事務所內名聲顯赫的建築師都曾在OMA工作過。如果我們將 MVRDV這樣從OMA離開後成立的事務所稱為第一代,將從第一代離開獨立執業稱為第二代,那麼OMA這個祖母的第二代中已經產生了BIG這樣在世界範圍 內具有影響的佼佼者。從不完全統計來看,離開OMA獨立執業的建築師,已建立了7家世界級建築事務所,世界各地的行業新星中,來自OMA的更是不計其數。 可以說,OMA是20世紀下半葉以來世界建築設計行業內繁殖力最強,繁殖品質最高的建築事務所。就像《紐約時報》所評論的那樣——庫哈斯:“建築師時代建 築師的建築師”。
MVRDV
MVRDV是1991年成立的,創辦者為韋尼·馬斯(WinyMaas),雅各·凡·裡斯(JacobvanRijs)和娜莎莉·德·弗裡斯(NathaliedeVries)三人。
“密度”是MVRDV的核心理念,《FARMAX》、《MetaCityDataTown》、《Costa—Iberica》、《KM3》等一系列著作代 表了他們對密度觀念的進展。應該說,這種密度極致的思考方式與庫哈斯所提到的“擁擠”理論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在《癲狂的紐約》一書中,庫哈斯就認為摩天 樓的天才之處在于建築外表和其內部表現之間的分離,建築外部形象不變,內部的功能和使用卻“擁擠”而多變。這個觀點所展現的大都會擁擠文化 (CultureofCongestion),無疑讓人很自然的聯想到MVRDV的密度研究(當然,荷蘭自古就是一個用地緊張的國家,密度是荷蘭建築師們 一直以來的興趣)。而MVRDV的個性就在於,他們充分運用電腦來將“擁擠”這樣一個特徵以“密度”的方式推到極致,從而獲得了自身價值。此 外,MVRDV的作品經常表現出傾斜或折疊連續板片和盒子堆積的形式特點,這與OMA的作品有著某種共通之處。這種偏好在MVRDV的許多作品中反復出 現,折疊板片既把室外的景觀帶入室內,又創造了室內與室外之間的過渡空間,而堆積的盒子則成為某種密度條件下最直接的解決方案。OMA也常常利用傾斜折疊 的板片和堆積的盒子作為建築語言來使用,兩家甚至常常有極為相似的形式結果。雖然MVRDV不承認受到OMA的直接影響,但事實上,他們的作品在深度和廣 度上都與OMA的作品很接近——在設計方法方面在對現有規則的重釋方面,在獨特的設計概念和慣用的設計母題方面,他們的相似性顯而易見。
FOA
FOA事務所(ForeignOfficeArchitects)是西班牙人A·Z·波羅(AlejandroZaerapolo)和伊朗人F·穆薩維 (FarshidMoussavi)兩夫婦創辦的。兩人於1991年從哈佛大學取得碩士學位後,進入鹿特丹的OMA事務所,1993年在英國倫敦建立自己 的事務所。最近,該事務所因夫妻離婚風波而宣告解散。
從1995年日本橫濱國際客運碼頭(YokohamaIntemationalPortTerminal)項目中標開始,通過在世界各地的一系列項 目,FOA逐漸為世人所熟悉。波羅說道:“當我們在A.A.(英國建築聯盟學校)開始我們的學術研究時,那裡對於映射和定量分析並沒有多少興趣。我們開始 使用資料、統計、圖表和類似的東西。這可能部分地繼承自OMA和雷姆·庫哈斯對定量和精確功能的興趣,部分源自經由SanfordKwinter和 JeffKipnis得知的彼得·艾森曼對幾何學與圖表操作的興趣。”②在OMA的工作經歷和庫哈斯的理論對兩人的影響,還表現在他們對待表皮和建築實驗 的態度上。表皮也是FOA建築觀念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他們的系統發育理論正是通過表皮這一媒介得以實現的。在OMA的工作中,他們逐漸意識到實驗同工程 之間有著密切的聯繫。在很多專案中,FOA使用一層表皮在垂直方向上不斷折疊圍合,在不同層面的表皮之間形成了建築的內部空間,這可能與他們在OMA的工 作經歷有關。當然,從日本世博會西班牙館和雷文斯設計與傳媒學院新樓兩個設計中可以看出,FOA對表皮所呈現的圖像方面給予的關注度已經遠遠超過了 OMA。
PLOT
JulienDeSmedt(1975年生於布魯塞爾)和BjarkeIngels(1974年生於哥本哈根)於鹿特丹OMA工作期間相識,2001年元旦他們共同成立了PLOT這個事務所,並迅速成為丹麥建築界最年輕、最有活力的事務所。
他們對於建築的理論和實踐層面都投入密集的研究與分析,事務所的名稱PLOT(情節)可以很好地解釋他們的設計哲學和運作模式:由情節聯繫的一系列事件才 能成為一種敘述。每個事件都有它自身的洞察力、戲劇性和美感,但是脫離了情節,它們只能成為相互孤立的部件的堆積。孤立地看,事件似乎是隨機而無意義的, 但是聯繫起來看,它們在超越的意志中達到高潮。這種方式很明顯取自庫哈斯:一直以來,建築成為他發掘和製造事件的方式,而他將記者對事件的本能關注帶入了 建築。
JDS&BIG
2006年,在經過了5年成果頗豐的合作後,兩位合夥人決定終止在PLOT事務所的合作,轉而成立了兩家獨立運作的公 司:JDS(JuliensDesignStudio)和BIG(BjarkeIngelsGroup)。他們開始在各自不同的道路上繼續探索一種實用主 義的烏托邦建築。從PLOT的哥本哈根集合住宅到BIG的世界婦女運動會運動員村,可以明顯看到一些建築語言的延續性和相似性。現在,BIG通過自己在世 界各地的驚人業績,已然成為建築界的一顆新星。
無論對於PLOT還是BIG,雖然每次處理問題的具體方式不同,但是簡而言之,也是通過非常規地直接操作一些空間形態,來滿足人們生理或心理使用上的需 求,例如“W”塔,山地酒店以及世博會丹麥館,都採用了對線性體量的直接編輯,而OMA設計的中國CCTV和德國漢堡科學中心也有異曲同工之意。應該說, 他們的這種直接,與OMA過去到現在一直在建築中使用的“粗暴”分離或拼接非常相似。
DnA
具有OMA經歷的中國建築事務所DnA(Design and Architecture):女建築師徐甜甜。中國清華大學和美國哈佛大學受教育之後,徐甜甜曾進入OMA工作。2004年回國後,伴隨鄂爾多斯美術館, 宋莊美術館等一系列作品的建成,徐甜甜在中國國內聲名鵲起。雖然沒有很多關於自己建築的理論化描述,但是在OMA工作過的經歷使我們看到她的作品時很容易 產生聯想,這些相似性很可能是受到OMA思考方式和工作方法的影響。
總結一下,孩子們存在如下幾大特點:
·與OMA類似的雄心
這與O M A的野心或身分認證有關。他們幾乎無一例外地“以天下為己任”,正如庫哈斯“我們在水泥砂漿的死海中泥足深陷。如果我們不解除自己對真實的依賴,並重新將 建築視作一種思考古老問題的方式,建築學也許將不會持續到2050年”的語言風格一般,他們中的很多人常常大放厥詞。
“整個世界資料是無限的,對於這樣一個無限的事情,只是對有限的資料進行分析,得出一個結論。當有限的資料放進模型又產生結果的時候,本身的迴圈就是無限 的。” ——Winy Mass(MVRDV“如果你旁邊是一堆屎,為什麼要與它們和諧·” ——Zaha Hadid(Zaha Hadid Architects)
“我們認為,為了應對今天的挑戰,一種烏托邦式的建築模式正引導著沉悶盒子的實用主義和天真的烏托邦數字現實主義進入人們尚未涉足的廣闊領域。”——Bjarke Ingels(BIG)
·文化背景多元,遍佈世界各地
這與OMA的全球化特徵有關。OMA產生的重要建築師的國籍,有荷蘭、西班牙、英國、丹麥、德國、瑞士等等。究其原因,庫哈斯理論支點的全球性特徵至關重 要。在幾乎所有的著作中,庫哈斯都是把視野放置於整個世界的尺度上的,談到的都是當代建築發展的普遍性,全球化而非地域性的原理:“我第一次到哈佛時,發 現那裡有老師傳授理論知識……然而有時候,學生們可能在該主題上更瞭解實際的情況……有個課題是討論沒落的港口地區如何進行更新,班上有來自新加坡的學 生。然而在新加坡,廢棄港口這樣的想法是完全無法理解的……學生本身即富有特殊的知識,並在研究工作上可以輕易地加以動員。在這點上,我倒是發現全球化的 某種間接效果。”③這種與眾不同的姿態和初衷自然而然的使OMA的觸角伸向世界各地,世界各地的學生和建築師也因此對到OMA工作充滿了好奇和興趣。
·可以認為孩子們都是OMA某些風格或理論點的極致版
這一點與OMA理論體系的非美學性,多樣性以及豐富性有關。庫哈斯曾這樣描述自己的理論工作:“據統計,在這個世紀所有的建造物中,建築師參與設計的只占 了總數的2%左右。當我談論醜陋,我不是在談某種美學價值,而是一些並無清晰美學或美學的野心亦非首要之務的營造物。我在其中所感興趣的是種同屬性、平 凡、中立,或我們可以毫無困難地建造一些有趣的事物,卻不含任何美學價值這樣的事實。泯滅美和醜的分野,我們才得以發掘許多其它的品質。”④“我極少追絕 對的客觀性。我的分析和研究可以作為宣言的一部分,並總是混雜了對過去的思慮反省和對未來的展望行事。”⑤正是在這樣一個更具開放性的理論基礎上,M V R DV發展了擁擠的概念,FOA發展了表皮和折疊面的手法,PLOT和BIG繼承了建築的情節和敘事性。
伊東豐雄曾說:“庫哈斯是一個將作為社會現象的建築轉變成令人反感的事件的記者,是世界上惟一的這種類型的建築師。”OMA與同時代的Herzog & DeMeuron、Peter Zumther、Daniel Liberskind乃至Frank Ghery等人的不同便在於:他相對遠離諸如空間或者建構這類建築學本身的傳統核心,更多地將觀念建立在某種指導時代的規律上,這種規律更靠近人的活模 式,也可說是社會學,於是在這個規律上,便生髮出更多更有生命力的可能。庫哈斯談到:“我在世界各地遇過不少所謂空間派的建築師,但對於談論這個議題,我 總是感到有些障礙。當我問彼得·埃森曼空間是什麼,他回答我說,就是當做出來的東西會哢哩哢哩作響的時候……然而早在10年前,我就該表示我不適合或看不 見這些向度。”⑥“光從建築這個角度來說,恐怕不會走太遠。你知道我還有另外一個AMO(Architecture Metropolitan Ofice,AMO是OMA建築實踐的一個對稱的設計和研究機構,它的工作包括媒體、政治、技術、時尚、策展、出版和平面設 計),我希望它能做一些更多的其他事情,最近我加入一個十幾人的小組,對歐洲在2020年~2030年期間的發展提建議,以前歐洲特別地內向,特別地只顧 自己,現在我想打破這種觀念,來修正它的這種身份,讓它有一種緊迫感,就這種事情,特別讓人激動,希望我以後經常做越來越多這樣的事情。”⑦
常常有人將庫哈斯與柯布進行“旗手”式的類比,但大多都是從建築的本身出發。我倒覺得,兩人的相似之處在於,他們都為學科引入新鮮血液:以《走向新建築》 為標誌,柯布的工作伴生著工業革命,將全新的工業技術體系作為支撐引入建築學;以《癲狂的紐約》為標誌,庫哈斯的工作伴生著資訊技術革命,將全新的人文體 系作為支撐引入建築學。從這樣的角度看來,庫哈斯作為20世紀向21世紀轉型時代的建築學領軍人物,有如此多,如此強勢的子孫後代也就不足為奇了。事實 上,庫哈斯本人對他所承擔的旗手角色並不是那麼享受:“庫哈斯是如此明顯地抱怨這種狀態,因為整個‘超級棒的荷蘭建築’運動都承載在他這個支點上,幾乎把 他壓垮。那天晚上,他對M V R D V的V P R O辦公樓發表了意見,最後宣佈在‘超級荷蘭’運動中缺乏批判性。”⑧
一般而言,建築師的職業生涯都從加入前輩的建築事務所工作開始的,而且大多是從這個過程中學習關於建築的職業技巧和建造經驗。而OMA的孩子們從OMA學 到的不僅僅是關於建築方面的經驗,或說最重要的不是這一點。對於他們來說,在庫哈斯的人文體系、思考方式、理論架構乃至工作方法中尋找適合自己或者是感興 趣的部分,是最為重要的收穫。
OMA和它的孩子們說明的問題其實很簡單:當一個建築理念所蘊含的價值體系到達超越學科本身固有價值的層面,它的張力就更強大,也就可以衍生出更多有命力 的分支,而一個比較末端的分支雖然自身很有力量,卻很難生髮出眾多有張力的分支。對於建築學而言,越接近于學科傳統的內容:諸如空間、材料等,分支的張力 就越小,反之則越大,也許這一點和遺傳學中通過“遠緣雜交”⑨的優勢,基因可以獲得充分多樣性的道理是一致的。回到文章開篇的話題,在這樣一個建築界群星 璀璨滿天星斗的年代,在這樣一個發展速度奇快的國度,在我們被一顆顆新星晃得頭昏眼花時,在我們追逐張三之後又熱捧李四而不知所從時,希望本文能為匆匆行 路的人們提供一些參考。
注釋:
① 庫哈斯的烏托邦:O M A的建築成顛覆性的代名詞。http://cul.qidian.com/#Show.aspx?mid=4&rid=125694
② FOA建築師事務所建築設計觀念及設計
方法研究
③ 庫哈斯談庫哈斯,p113
④ 庫哈斯談庫哈斯,p93
⑤ 庫哈斯談庫哈斯,p58
⑥ 庫哈斯談庫哈斯,p45
⑦ “其實CCTV大樓是一個溫柔的建築”——專訪建築師雷姆·庫哈斯
⑧ 從現實主義到現實:荷蘭建築的未來,世界建築,2005年7月
⑨ 不同種屬之間,或是地理上遠緣的種內亞種之間個體的交配稱為遠緣雜交,所得個體稱為遠緣雜種。見http://baike.baidu.com/view/107223.htm?fr=ala0_1
@Source from: ABBS合作雜誌《D+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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