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1.2011

賴聲川 心無界行無疆@People






那一夜,在旅途中說相聲

每個人都有過那樣不顧一切的衝動,伴著穿越冰川森林、跨過草原海洋、嘗盡天下美食、刻足跡於天涯海角的決心一直留在心裡,仿佛每一個角落的奇遇,都能洗去俗世落盡的灰塵;每個人又都有過這樣無法擺脫的孤單,隨著8 點鐘的地鐵、沉悶的黑咖啡、午後的昏昏欲睡和夕陽時東三環的車水馬龍一直堵到胸口,明知世界之大之美,卻只能牽絆於無奈的兩點一線。
賴聲川說:一個人能不能積累智慧,主要是看他懂不懂得如何看這個世界,如何看自己的動機,如何看自己的習性,如何看自己的生命經驗。
眼睛只是感官,到底看到什麼,看到多少,是心在決定。蝸居10 平米的空間,可以幻想九萬五千公里的絢爛;身處半個平方的板凳,也能擁有比海洋還遼闊的心。
沒有人教我們,或許世界是沒有界限的。賴聲川在《創意學》一書中寫道。旅行的魔力,便是如此。與以往不同,賴聲川終於在《那一夜,在旅途中說相聲》裡寫了一回自己。
這個擁有幾十年經驗的名副其實的旅行家,曾在德國吃香腸啃豬腳喝啤酒泡溫泉,去倫敦喝下午茶,在緬因曾吃一個禮拜的龍蝦,登陸義大利無聲島感受寂靜的禪意,用不丹全國唯一的電話號碼跟家人通話。
於是,一個富有的公司總裁,一個導遊出身的背包客,一個服務員,不到3 個小時,一次絢爛多彩的神遊之旅,穿越的不僅是五湖四海,見識的又何止人間百態。
《那一夜,在旅途中說相聲》就這樣擺出一張蒙著布的世界地圖,每說一個故事,就揭開地圖的一角,每講一段經歷,都撕開世界的一面。可是,當臺上的兩個主角最終找到屬於自己的歸途時,觀眾卻思索:旅行的意義究竟何在?
難道滿世界跑了一大圈只為找尋回家的路?賴聲川的答案是:家是一個中心,但它未必是地理上的中心,它可以是一個心態,而更應該是一種心裡的地方。浪跡天涯的人確實有,對他們來說,財產放在行李箱裡是很正常的事情。我們追求的一些安定其實是很虛幻的,不斷在旅行的人其實非常具有智慧,物質需求也很小,而我們卻不斷在累積各種物質,在這些人面前,我們似乎都穿幫了。
如果三流的舞臺劇只有庸俗的笑料,二流的舞臺劇懂得加點兒煽情的段落,一流的作品能讓人哭過笑過以後還能留點兒東西在心裡,那麼,賴聲川表演工作坊的舞臺劇就是這一流作品裡的登峰造極:那些留在心裡的東西會陪伴你很久,直到某天,你頓悟了某個看似簡單的道理。

我們都是這樣長大的

1984 年,《我們都是這樣長大的》在臺北耕莘文教院大禮堂公演,誰能想到誕生表演工作坊的這部戲,來自一個難忘的下午。那是賴聲川1983 年回到臺北藝術大學任教的第一堂課,他讓每個學生隨意創作一段戲劇來展現生活中最難忘的部分。
當看到學生們的表演時,賴聲川受到了巨大的震撼。集體即興這個概念也由此標注於表演工作坊的每次創作。很多人探尋:究竟是什麼樣的經歷或是環境讓賴聲川的作品如此不同?並非完全的西化,不是絕對的傳統,有熟悉的臺灣味道,也有北京的胡同腔調。
我在美國出生,父親是一個外交家,12 歲之前我接受的是美國教育,那時我是全優生。我的家庭經歷的較大波動發生在我1214 歲之間,那時我接受很大的文化震撼,同時感到生命的無常。
因為一直以來你覺得最確定的一些事,你的家庭、你的學業、你身邊最親近的人,隨時都可以發生巨大的變化。這些被賴聲川形容為精神燃料的往事,點燃了有關藝術和創作的夢想。
輔仁大學外文系第四年,賴聲川成為臺灣最早一批民謠歌手。很少有人知道,在那個坐滿也不過幾十人的艾迪亞咖啡館,聽眾裡有胡茵夢、蔡琴、羅大佑,還有丁乃竺——賴生川的愛人,也是第一個雲之凡。
畢業後,和太太一起去美國念書,賴聲川回憶說:伯克利不是開玩笑的。招生簡章上寫的培養學者導演也不是只做研究,每10 個星期做一齣戲,很少人能撐到最後。同年入學10 個人,第一年被刷掉一半,最後只有兩個人拿到博士學位,其中一個是賴聲川。
余華說,真正優秀的作家永遠只為自己的內心寫作。就算在世界頂尖的學校念完博士,若無法在枯燥嚴格的訓練中發現戲劇的本質和創意的根源,便沒有相聲和舞臺劇的經典融合。
沒有看了8 個小時還不嫌長的《如夢之夢》;就算在餐館打工的經歷是對觀察者最好的訓練,若不能從豐富的人性中剝離出美醜善惡,也不會有《暗戀桃花源》的至真情感,不會有《寶島一村》的至善《那一夜,在旅途中說相聲》劇照。人性。歸根結底,一個藝術家的良知與內涵應該先於所有技巧和理論。

暗戀 桃花源

有觀眾這樣評論賴聲川的作品:是《暗戀桃花源》讓我看到這世上還有如此高地,如此陽光。一個柔和的冬日下午,賴聲川家裡正在排練江濱柳和雲之凡年老時在醫院見面的場景。
丁乃竺和金士傑根據導演不准哭的指令展開即興表演,一對遙望幾十年的戀人見面後,滔滔不絕的都是不打緊的話,卻始終理不清內心的感受,仿佛再華麗的言語在此時都黯然失色到無法開口。
這種感覺是對的,但賴聲川總覺得缺點兒什麼,於是要求再走一次。演到中間,他讓丁乃竺所飾的雲之凡向金士傑所飾的江濱柳起身告辭,同時要求江濱柳叫住雲之凡,問她這些年可曾想過他。
突然,屋子裡的氣氛變得微妙而特殊,在那種無法言喻的情緒中,一時間大陸臺灣、人生命運、思念絕望,三十餘年的時光如同緩緩而來的淚水,刹那間傾訴如常。直到這場戲結束後很久,都沒有人再出聲。
丁乃竺回憶:突然間我們似乎觸碰到一個核心,一個龐大的東西……”這龐大的核心,恰是人性最根本的所在。究竟何為人生,何謂命運,何為愛,何謂恨,何為圓滿,何謂幸福,它們讓賴聲川的戲劇一次次穿過舞臺的局限和劇場的距離,觸碰最敏感的神經、掀開最深處的記憶。
我不希望我的劇像麥當勞漢堡那樣,誰都願意看看,但誰都覺得一般般、無所謂。於是,賴聲川一次次用作品證明,真正的好劇就能既叫好又叫座。
《寶島一村》在臺灣首演,久未露面的林青霞特地飛回臺灣,看後評價:有時哭得抽泣,淚還沒幹又破涕而笑,還沒笑完又哭將起來。這是什麼樣的一齣戲?把我弄得像個傻子一樣。
在北京首演前一個月,480 元以下的票早被搶購一空,連680 元的都是一票難求。連很多從未進過劇場,不知舞臺劇為何物的人,也會為那段塵封60年的故事感動得落淚,無關大陸臺灣,無關藍綠陣營,是一個民族共同的回憶。
賴聲川曾寫過這樣一句話:向外看的人在做夢,向內看的人可以覺醒。他的創作之所以偉大是因為他放得下對外界的幻想和對自我的執著,永遠純淨地觀察、真誠地表達。他說:對我來講,人生是一個向外追尋的過程,追求學問、學位、事業、創作,等等。
桃花源是個外在的世界,再完美的狀態也會改變。所謂無常,好的不可能永遠好,壞的也不可能永遠壞,但是一直在這裡面追求跟打滾,到最後總難免會失望。
我覺得桃花源就是每一刹那,如果我們能夠真的體會、欣賞、珍惜每一刹那,能夠真正活在每一刹那中,我覺得這個就是桃花源。真正的桃花源,是幸福的彼岸,是萬千輪回後翻轉而生的領悟,是高地上灑滿陽光的淨土,是內心無界的寬廣疆域。

選擇在旅途中說相聲,有什麼特別的原因嗎?

都是我個人多年來旅行的經驗,一些有趣的事情,一些好吃的餐廳,一些特別的風俗民情,一些荒謬的故事,一些離家的心情。

在你環游世界的人生百態中,六星級背包客的旅行差別在哪裡?

背包客是年輕的時候遊歐洲,所謂的壯遊,也在印度、尼泊爾、不丹這些地方,做過比較原始的旅行,到一些原始的、或是遠離文明的地方。六星級也有不少經驗,包括普吉、巴厘島、日本等地方的頂級度假酒店,也包含很多歐洲城堡、美國的一些特別酒店。
好比嬉皮發源地Big sur Ventana,多年被評為最佳酒店,但那裡什麼都沒有,真的!只有大自然和一種氣氛。每天下午4 點會在大廳擺一個自助下午茶,最名貴的紅酒和芝士都擺出來,我真不懂吃完之後還有誰會去吃晚飯。

家對於你而言是什麼?你相信有人能浪跡天涯嗎?

家是一個中心,但它未必是地理上的中心,它可以是一個心態,而更應該是一種心裡的地方。浪跡天涯的人確實有,我就認識一些。包括我的老友、著名攝影師杜可風,多年前他還在香港留著一個公寓放他的東西,但他現在已經完全超越了,在世界上任何地方都沒有自己的房子。
另外一些很親近的朋友,包括哲學家馬修·李嘉德,一年12 個月至少有10 個半月在旅行,唯一的不在他的家鄉法國,而在尼泊爾加德滿都一個大寺廟中的小房間,但在那裡一年可能也只待兩星期。對他們來說,財產放在行李箱裡是很正常的事情。
我們追求的一些安定其實是很虛幻的,不斷在旅行的人其實非常具有智慧,物質需求也很小,而我們卻不斷在累積各種物質,在這些人面前,我們似乎都穿幫了。
你在旅行中最喜歡做什麼?

我跟我太太喜歡逛菜市場。在威尼斯我們曾經看過一些完全沒見過的蔬菜,在尼泊爾居然看到一個賣菜的店面裡,只有一串香蕉,我們在想這樣也能開店?在美國喜歡逛超級大的有機超市。逛菜市場真的很有意思,可以看到一個地方的文化,可以看到當地人都在吃什麼。

你覺得什麼事情對創作最有幫助?通常從何處獲得靈感?

我經常尋找安靜而有靈感的地方寫東西,這也成為我某一種旅行的主題。多年來我都不到外面的酒店,而是到朋友提供的房子創作,包括好朋友在美國波士頓外海的瑪莎葡萄園(Martha’s Vineyard)海邊別墅,那裡自然環境很原始,也是奧巴馬最近去的地方。
另外一個朋友提供的地方在日本東京以北3 小時的溫泉區裡面的小屋。現在我更多時間花在杭州西溪的工作室,那是一個靜下心來寫作的好環境。
很多時候我都會找水邊或山中的地方閉關寫作,包括美國的國家公園,優山美地,它的大酒店其實是一個極為高雅的老建築,大廳有五六個壁爐,巨大的空間,幾十個沙發椅。冬天外面飄著雪,在裡面喝杯咖啡寫東西很開心。
還有一次到加州,在三藩市附近的半月灣(half moon bay)小酒店裡閉關寫作3 天,非常神奇的是那個房間傍晚時刻看出去是一種景象,早上起來海水卻漲到了床邊。這些地方都是我會去尋找的。

什麼是真正的幸福?

其實這是一個很龐大的議題。我曾經翻譯過一本叫《快樂學》的書,作者是馬修·李嘉德,一位學者,也是我的好朋友。書中花很多篇幅認定快樂享樂之間的差距,因為現在很多人都誤認為享樂就是快樂,於是去追求一些媒體丟給他的東西,各種商品各種娛樂,這就是我們現在的生活,其實非常盲目,因為這些東西不可能帶給我們長久的快樂。
在《快樂學》這本書中,馬修一直想用一個名詞來取代無法定義的快樂”——“綻放flourishing)這個字跟花有關,是一種開放的狀態,馬修認為用這個詞來形容快樂跟幸福是更恰當的,因為綻放是動詞,不是被動的,也就意味著如果要尋找幸福,我們必須主動做些什麼,主動去關懷人、關懷社會。

@Source: 《時尚旅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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