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代的更替總是在生活的各個方面體現,時尚這個和生活那麼息息相關的東西自然同時代脫不得干係。傳說中的末日又被我們倖免,無論那一天你是紐脖子了還是沒紐,不該來的總不會來。末日之前的種種氣候異常,比如北方驟降的氣溫,倫敦最漫長的冬天,日本如期而至的地震,還有哪哪都有人目擊到的「三個太陽」⋯⋯當所有時區的12月21日統統穩穩噹噹地過掉,原本躁動的人們還是回到了常態按著似水的流年。
12月21日,Givenchy宣布暫停高定的消息與其說是時尚末日的噩耗不如說是時尚新紀元的宣言。原本已經連著幾季不做秀只做靜態展的Givenchy高級定製如今徹底退出這個華麗麗的陣營,另邊廂,他的小星星在商場里賣到如火如荼全城脫銷的盛況,卻依然撐不起一條高定。有人說現在的高級定製越看越和成衣沒區別,而高街的高速流水線則把大牌成衣抄得毫無節操可言——這到便宜了買不起大牌成衣的蟻眾,儘管物價一漲再漲,姑娘小伙兒們仍然可以化十分之一的價錢到ZARA,Forever 21,COS里尋找大牌的影子,給自己搭一套「貌似」一線的行頭一點兒不難——換言之這也反映了時尚的民主化進程比社會民主化來得領先——還是不要拿時尚來說民主的事兒好,時尚是件輕鬆愉快的事情,不適合討論那些沉重複雜的議題。星象學上說二十一世紀是水瓶紀,水瓶座給人的第一印象永遠是平等、自由與博愛,所以星座愛好者們分析說二十一世紀將是個平等博愛的時代,不再像上一個世紀那樣有許多動蕩和突變,也不會有那麼多英雄及偉人,巨星時代已經過時,這個世紀將群星璀璨。
二十世紀的確是一個不可多得的盛世,因為亂、因為多變。十九世紀中期巴黎時裝工會成立並統領著西方時尚,1939年在巴黎還有70個高級定製沙龍包括:Chanel、Schiaparelli,Vionnet,Desses,Fath,Lanvin,Lelong⋯⋯與此同時,倫敦有皇家認證設計師Norman Hartnell,而美國還只有好萊塢設計師像Gilbert Adrian、Edith Head。每一季美國的時尚買手和記者們都要飛法國來買巴黎的設計,巴黎就是時尚的麥加。
然後二戰爆發了,戰火的蔓延讓越來越多的人捲入這場人禍,也深深地影響了時尚界的格局。航線的取消同時縮減了從巴黎出口的訂單,德軍的入侵致使多家定製屋的關門歇業,包括Chanel和Vionnet等等。The Britain Molyneux跑去了倫敦,the American Mainbocher則趁機搬到了紐約。納粹掌控了時裝公會,迫使所有的猶太人被趕出工會,四散逃難。德國人還考慮要不要把高級定製搬去柏林或者維也納。
隔海相望的英國和美國,政府正在為面對戰時物資短缺而頒發物資控制的新政策和法令,原本的真絲和羊毛被人造絲替代,拉鏈被禁止生產以節約金屬而橡膠材質則更是緊缺物料,於是胸衣和裙撐之類的東西就開始從女性的衣櫥里漸漸淡出。打仗歸打仗,人們還是要有衣服穿的,工會規定每件外套的用布不得超過四米,一件襯衫只能用一米面料。在這種非常時期下,法國人還是要想方設法創造美,他們創造出一種專賣造性誇張的帽飾outlet,專賣拿用剩的邊角料拼湊而成的小配飾。
經歷了戰火的洗劫,全球的經濟和政治格局都被重新格局,那是往大里看,往小里看,巴黎人民等不及要恢復到戰前的輝煌年代,重新穿上漂亮而隆重的漂亮衣服——這不僅是民生的需要,也是經濟上的需要。原來坐山觀虎鬥的美國在戰爭期間偷蔫兒地發著戰爭財的同時,也成了許多人的避難所,於是無形間匯聚了各界的名流和人才,戰後的美國時裝生意再不如戰前一味地依仗法國,一些戰時跑去美國的設計師們接著時代的特殊性發明了符合那個年代的新設計,設計師如Claire McCardell,Norman Norell,Mainbocher,Adrian Gilvert和Charles James等等提出了更實穿的「American Look」,強烈地衝擊著戰後的法國時裝產業。與此同時又一顆巨星出現了——他就是Christian Dior。
1947年2月12日的早晨,天蒙蒙地亮著,那一年的氣候據說是歐洲自1870年以來最寒冷的冬天,冷空氣圍困著街道更顯得戰後的蕭條與肅殺,街上殘留著隔夜的白雪,限量供應的電和氣還不足以溫暖這座昔日繁華的巴黎。十八世紀開始主導全球時裝的巴黎時裝此刻正經歷著前所未有的跼蹙,法國的報紙在罷工,美國的大買家已經完成了與那幾家老牌定製屋的下一季訂單,正準備打道回府,不想在這座寒冷的城市多呆一秒。只有一小撮人圍在Montaigne大街30號的門外,不耐煩地等待著Christian Dior的處女秀。所有的一切都是全新的,Dior大樓里連最後一顆釘子都是在第一位客人踏入門檻的前一秒剛釘上的。時髦的室內設計師Victor Grandpierre把房間刷成經典的白和珍珠灰(也是Dior沿用至今的顏色),高大的落地窗前裝飾著浮誇的灰色緞面窗帘,房頂上的水晶吊燈,路易十六時期的橢圓形藤椅被刷成一水兒的白,高高的點煙台散落在各個最方便的角落——只有在這座房子里,一切又恢復到昔日的崢嶸⋯⋯第二天,Carmel Snow的「New Look」評論見諸報紙,一時間所有人都把目光重新扳回到巴黎時裝屋,Christian Dior也迎來了自己期待已久的春天。
在今天看來,Dior的New Look是一個時代女性的經典形象,對於當時的來說卻引起了不少轟動,你可以想象當所有人都穿著藏青或者軍綠中山裝不分男女的時候突然有個人穿著綾羅錦緞的旗袍出現在人群里的場面——當時Dior先生乾的事情也差不多是這個效果了,還好他是在歐洲,否則被拖出去殺頭也不是不可能。美國的富婆們早就為制服一樣的戰時清一色時裝不耐煩了(那會她們也是,不分貧富都只有一種選擇),Dior那強調女性特製的New Look讓她們頓時眼前一亮,美國設計師Bill Blass在1999年的美國版《Vogue》上回憶那個年代時說:「你沒法想象當時紐約時裝和巴黎的差距有誇張,美國女人無論多有錢都穿著那種戰時的黑色人造絲裙子,忍了這麼多年,當她們一看到巴黎這麼奢侈又充滿女人味的設計,那感覺就彷彿說:『怎樣,老子就他媽的有錢!』」對於那個時期而言,能回到黃金年代的奢靡就是回歸和平所帶給人民的一種歡樂與踏實。Christian Dior是引領這一風氣的代表,當然還有很多同時期的設計師和設計屋都在為「重建和平繁榮」而努力,比如來自西班牙行事低調的Cristobal Balenciaga,比如和Dior師出同門的Pierre Balmain,比如英國紳士街上的Hardy Amies,等等。如今我們如數家珍般報出的每一個品牌都是那個年代的一個人,他們用時尚的方式讓自己的靈魂與世長存,他們的名字以為人類創造美的名義青春永駐——這是何其浪漫的事啊!
對舊日的留戀往往成為前進的阻礙,新大陸的人們就沒有這層枷鎖,以致於輕裝上陣。法國時裝的復辟對於時代而言再怎樣也只能是迴光返照,更實穿、更高產、成本更低的美式時裝已逐漸形成一股氣候而席捲全球。對於棉農的保護政策讓美國成為棉花出產大國,有了最基本的原料基礎,美國的成衣產業一下子超越歐洲,以Claire McCardell為代表的新銳設計師登上歷史舞台的中心。Georgia O』Keeffe曾經比喻:「巴黎時裝就像沙龍里精心噴洒的香水,美國時裝則如門外刮進來的清風。」當女性的社會角色不再局限於家庭主婦,追求平等的現代社會新女性需要這種便宜又方便日常忙碌工作的衣服。
定製時期的終結帶來了成衣年代的鼎盛。1968年5月,Balenciaga退出江湖,他對《時代》說:「支持定製的生活已經結束了,真正的定製對於這個時代而言過於奢侈,已經不可能再存活。Givenchy還在做是因為他懂得並且看到了什麼才是應有的樣子,為了堅持做定製他還得出成衣,還得做精品店,這樣的工作負荷是能要人命的。每一季系列剛出就得忙下一季,無休無止。」——終於四十幾年之後,Givenchy也挨不住了,決定暫時停產高級定製。
時尚永遠是由低層往高層追逐的過程,只是隨著信息技術的的發展,追逐的速度越來越快,四十年前,成衣追上了高級定製,而如今,幾乎要輪到成衣在高街面前束手就擒。有人說怎麼看現在T台上的設計跟高街品牌的越來越像,與其說大牌像高街,不如說高街抄大牌越來越及時,而且抄的不僅僅是款式,連面料、印花甚至價格都在跟近。
如果說共產主義烏托邦是人類共同的理想國,那麼在時尚的領域裡,這個理想國興許是最早到來的。不過話又說回來,人類是很排斥雷同的動物,「民主要求它所有的公民生而平等,而平等主義則堅持所有公民應死而平等。」對於政治和法律的平等公開,所有人都欣然接受,但是就個人感知和理解而言則不然,王爾德談到過一個點:「人類的平等博愛是一個令人時分沮喪和深感羞辱的現實。」似乎,從我們內心深處需要的是差別而不是融作一團,獨特和新意讓人興趣盎然,千篇一律則令人油然生厭。或許這也是為什麼如今設計師品牌受到更多人的青睞,而奇裝異服得到越來越多的追捧。當金錢與時間的關係越來越緊密,效率就成了追求的目標。
Alexander McQueen和John Galliano這兩位具有時代意義的設計師從時尚舞台上的相繼離去,那個對昔日金色年華的緬懷情緒也一去不復返。Raf Simon讓Dior成為新時期的標杆,明顯的北歐結構主義注入到這個法國傳統定製屋的血液里會起怎樣的化學反應?Riccardo Tisci用Givenchy實現他的哥特理想吸引了多少門徒?而催化了時尚百年的美國時尚圈裡正興起一股華裔熱門,Jason Wu,Phillip Lim,Alexander Wang這群年輕人在中西兩股背景的交融下透出的東方神韻正為人們展示著少年的朝氣也示範著成功的商業案例。每個人都在高端主線的同時開出了各種各樣的副線,而唯利是圖的高街品牌自然緊跟這些最熱門的大牌門第一時間復刻來福澤萬民,個中關係與廣電總局與盜版碟生產商的關係估計也有的類比。
如果你和我一樣懷舊,請不用再因為YSL少了一個Y而從此不相信愛情,也不用看到H&M熱賣的Prada式睡衣套裝而認為時尚已經三觀盡毀,這就是新時代的標誌,每一樣新事物的到來都將伴隨著一股陣痛,忍一忍都會過去的。
@Source: iWeekly·周末画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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