蓋弗帶我們走近這位英國活著的最偉大的藝術家,
探尋他為何能永遠保持始終如一的反叛精神與藝術創造力。
很多年前,大衛·霍克尼遇到俄籍猶太畫家馬克·夏卡爾的孫女,
她告訴霍克尼,她的爺爺——彼時這位大畫家年事已高——
唯一想做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坐在工作室里畫畫。
霍克尼完全能體會他的心情,「那是自然,
要是你一輩子都花在畫畫上了,你還會想要做別的嗎?等你老了,
你會發現,與繪畫相比,別的其實都不重要。」
1937年7月9日出生於英國布拉德福德的霍克尼已然七十多歲,
而他的藝術創作卻進入了一個高度活躍期。在過去數年,
他不但創作了巨幅繪畫,
而且還嘗試在他的iPhone觸摸屏上用拇指邊緣創作微型畫。
他不僅研究全新的媒介,
在繪畫中處理古老題材的技術方式也是如此創新,
創新到需要聘請一位高科技專家做他的全職助理。
霍克尼近期藝術探索的成果將在本月下旬即將開幕的展覽「
更大的圖像」中展出,
屆時這批作品將填滿英國皇家藝術學院中最恢宏的展廳。
創作這些作品的時候,
他幾乎大部分時間都居住在約克郡東海岸線上的寧靜小鎮布里德靈頓
(Bridlington)。
在完成霍克尼與我的談話錄期間,我已經習慣了這趟路線——
中途在唐卡斯(Doncaster)特換乘火車,
然後幾乎又一個二小時的車程,途經古爾(Goole),赫爾(
Hull),貝弗利(Beverley),然後才到達目的地。
偏遠是藝術家選擇住在這裡的原因之一,「
我們相信在這裡發現了一個天堂」,2006年,
當我初次來到布里德靈頓拜訪霍克尼的時候,他曾這麼說。他說的「
我們」指的是他自己和他的伴侶約翰·菲茨赫伯特(John Fitzherbert),以及他的助手讓–皮埃爾(Jean-
Pierre,別人也昵稱他J-P)。稍晚,
霍克還尼聘請了技術助理喬納森·威爾金森(Jonathan Wilkinson)。霍克尼所說的「天堂」,
在約克郡曠野的風景區,
是一片從布里德靈頓小鎮延綿而下的農村之地。
他很早就知道這個地方,早年他常趁著學校放假來這裡,
到農場找活干,或者騎自行車到處兜風。除了親切感以外,
這個地方還有兩點吸引他,第一,沒別的人對這裡感興趣;第二,
這裡沒人對他感興趣。
我向他暗示,皇家藝術學院的展覽也許會招引遊客開始到這裡來,
因為展覽與這個地方之間的藝術關聯相當於康斯太勃爾(
Constable)與其靈感來源地,東勃高爾特(East Bergholt)。可霍克尼對我的看法表示懷疑,「
也許會來那麼幾個人,可能也就十個人」。
儘管他是一個成功的公眾人物,還是不會有太多人關注他。布魯諾·
烏爾海姆(Bruno Wollheim)
2009年給英國BBC電視台拍攝了一部記錄霍克尼在布里德靈頓
的生活的電影,裡面有這樣一個片段:
藝術家把畫架擺在路邊正在作畫,
這時一輛路過的汽車在他旁邊停下,
司機把頭探出車窗對藝術家說他有個酒吧,需要一點裝飾,
希望霍克尼畫完了能跟他談談這事兒。總之,
霍克尼一般都是獨自待著,沒人來打擾他。
霍克尼那幢堅固的房子就坐落在海濱區外圍,它過去是一個小旅館,
到現在卧室門上的房號還在。「
這裡波西米亞式的奇妙生活挺舒適的」,
初次拜訪的時候他告訴我說,「在倫敦我已經很久沒有做大作品了,
部分是因為我在那裡空間不夠,
另外一個更主要的原因是倫敦的干擾太多,無法集中精力創作。
但是在這裡,我能一天畫24小時,什麼都不用管。」
之前霍克尼曾在洛杉磯生活了將近二十年,
那時他把自己藏在穆赫蘭道(Mulholland Drive)上的工作室和住所里,也能保證大把的時間獨處作畫。
但是,或許他下意識地在尋覓新的題材和新的挑戰,
所以才開始專註於年輕時熟悉的北方風景。2004年,
他開始用素描和水彩描繪約克郡的曠野區,但在那個時候看來,
這似乎是一種冒險的過時之舉。
就一般現代藝術的觀點而言,
自然主義風景畫是一個資源已窮盡的畫種,
已被從前的藝術家探索了全部可能性,
完全不會再有任何創新餘地了。「但是每當人們那樣說的時候,」
霍克尼回應道,「我總是反過來想,『哦是嗎,
但我確定它還有新的可能』。我思來想去,
然後堅定了自己的看法是對的,
因為風景畫在每一代呈現的面貌都各有千秋,
所以我當然可以再畫風景題材,它的可能性還遠未窮盡。」的確,
他似乎總以反潮流為樂,他喜好爭論且絕不屈服,
又狂熱地支持吸煙。他自己做了一個派頭頗為正式的,
或者也許有點算是語言藝術的標語,把它掛在自己工作室的牆上,
內容是「即使不吸煙也難免一死」。
最近我留意到他的一個助手身上的T恤衫印著這麼一句話:「
我知道我是對的。——大衛·霍克尼」。而霍克尼的已故友人,
策展人亨利·戈爾達扎勒(Henry Geldzahler)常笑稱這句話是這位畫家的口頭禪。
「我有點熱衷做宣傳員,」霍克尼承認,「那是受我父親影響。」
他的父親肯尼斯·霍克尼(Kenneth Hockney)也是一個積极參与各種事業的社會運動人士,
然而有趣的是,他父親卻反對吸煙。父親常常教導孩子們說:「
要敢於做但以理(註:《聖經》中不隨波逐流,
敢於獨力堅持的一位先知)」,
於是他的兒子大衛將父親的這句教誨記進了心裡。
霍克尼走近當地風景的方式是用眼睛去看,專註地看,
再更專註地看,靠近看,再更近地看。「我們頭一次到這裡的時候,
那些矮樹籬在我眼裡顯得毫無頭緒,
但是接著我開始在一個日本制風琴褶葉式的小素描本上畫起來,
我的助理讓–皮埃爾開著車,我讓他停下,
然後把各種各樣的草都畫下來,一個半小時后素描本就畫滿了。
從那以後,我就看得更清楚了,畫過那些草以後,
我才開始真切地看見它們。」
這是霍克尼對於視覺藝術的重要觀點,
即視覺藝術是觀看世界的藝術。透過視覺藝術能看得更多、
看得更清晰。雖然在公眾運動中他永遠是善言的鬥士,
但對於藝術所包含的寓意他卻極少發表看法。在一次新聞發布會上,
有人曾問霍克尼他的藝術想表達什麼含義。他回答:「
沒什麼特定的意義,只是對生活的熱愛」。他喜歡引用山姆·
高德溫(Sam Goldwyn)關於電影寓意的幽默名言——
他會把意義交給西聯匯款公司遞送給大家。然而,
他的作品里存在一種算是寓意的東西,「這些畫可能訴說著,
我們是獨立存在的,看著,我們就是我們自己。」 對霍克尼來說,到世界各地多看,且看得更仔細是一大樂事。
他已經在各種尺度上考察過約克郡曠野上那平淡無奇的風景,
既用過古老的媒介,也試過全新的媒介。最初從水彩開始,
然後轉而運用油畫,就像印象派畫家們那樣露天作畫。2007年,
他創作了具有史詩氣度的戶外作品《水邊更大的樹》,
畫面寬達40英尺,這可能是歷史上完全在戶外繪成的最大風景畫。
緊接著,他從大型繪畫轉向了微型繪畫,
也就是用iPhone軟體作畫,經常畫些令人神往的風景,
比如從他的卧室窗前眺望清晨的太陽從海灣升起,
或者是伴侶約翰親手擺在他窗台上的一束花。「我每天畫花兒」,
那時候他會說,「畫完把它們電郵給我的朋友們,
這樣他們每天早晨就能看到新鮮的花束,而我的花永遠不會枯萎。」
當iPad剛剛推出的時候,它立刻成為了霍克尼的上選媒介,
他使用應用軟體Brushes作畫。它太適合霍克尼了,
因為他不僅是製圖大師而且還是著色師。在這次即將舉辦的展覽中,
他的很多iPad繪畫,其中一部分被噴繪成六英尺高的圖片,
將懸挂在皇家藝術學院的展牆上呈現給公眾。
霍克尼一邊繼續使用大尺幅油畫描繪諸如矮樹叢和簇葉等微型題材,
一邊開展對全新媒介的前衛探索。在過去的幾年中,
他一直在拍電影——一種獨特的電影——使用九部高清攝像機,
分別從略微錯開的角度進行拍攝,
如此製作出如移動中的立體主義拼貼畫的影像,
也將在此次展覽中公諸於眾。這些影像十分壯觀,「
把九部攝像機放在一起,」他說,「
你會一下子得到更多有意思的畫面,
我一直深信是圖像讓我們觀看這個世界,如果沒有圖像,
我不確定有誰能真正看到什麼」。
按照霍克尼的理解,藝術家的任務是幫助人們看得更多,
正是為此他在布里德靈頓的日子一直忙忙碌碌。「
那不就是你要的嗎?從不同的視角觀看事物,
從稍許不同的角度觀看這個世界,那不就是藝術家份內的工作嗎?」
(「皇家藝術學院會員大衛·霍克尼:更大的圖像」 展覽地點:英國皇家藝術學院 日期:
2012年1月21日至4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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