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紙牌的人」(Card Players)系列其中一幅,更有傳聞指卡達就是羅斯科(Rothko)、里奇特斯坦(Lichtenstein)和沃霍爾(Warhol)等多幅畫作的神秘買家。而且我也想再看看最喜歡的村上隆那幅《嘔吐的Tan Tan》(Tan Tan Bo Puking,又名Gero Tan),再看看村上新創作、被稱為「五百羅漢」的100英尺長巨作,對兩者做一番比較。
在村上因卡地亞基金會2002年的展覽而聲名鵲起前,
我就喜歡他的藝術,迄今已十多年。我觀看並研究過他大多數展覽:
半年一次的「Geisai」(藝祭)藝術博覽會、
2005年紐約日本協會(Japan Society)迷人的「Little Boy」(小男孩)展覽、
2008年布魯克林博物館及洛杉磯藝術館(LACMA)
的回顧展及最近巴黎Galerie Perrotin的畫展「Homage to Yves Klein」(向伊夫·克萊因致敬)。
但這一切都無法解釋,為何29歲的謝雅·阿爾-瑪雅紗·哈邁德·
本·哈利法·阿勒薩尼(Sheikha Al-Mayassa bint Hamad bin Khalifa Al-Thani)會選中村上在卡達做這個超大型展覽,
並為展覽取了恰到好處的名字:「Ego」(自我)。
謝雅是卡達埃米爾(即卡達元首)謝赫·哈邁德·本·哈利法·
阿勒薩尼(Sheikh Hamad bin Khalifa Al-Thani)的第14個孩子,
也是這個國家極有權勢的女人,而在卡達這個傳統穆斯林社會裡,
女
人掌控權勢並不容易。她是卡達國家博物館基金會(Qatar National Foundation of
Museums)和卡達博物館管理局理事會(Council ofT rustees of Qatar Museums
Authority)之主席,該理事會成員里有一位紐約人,
紐約現代藝術館(MOMA)理事會主席Marie-Josée Kravis。卡達新近落成了貝聿銘設計、
優美的伊斯蘭藝術博物館(Museum of Islamic Art),讓·努維爾(Jean Nouvel)設計的全新卡達國家博物館(National Museum of Qatar)亦將於2014年開放,
身為卡達博物館管理局女主席的謝雅,也在其中扮演了重要角色。
但我仍然很納悶,為何卡達和女強人謝雅會選擇村上先生,
來推行他們雄心勃勃的當代藝術計劃?
在我看來,村上先生是世界上最國際化的藝術家,
因為他是唯一來自非歐美地區的超級明星。他進入了傑夫·昆斯(
Jeff Koons)和達米安·赫斯特(Damien Hirst)等人的藝術家小圈子,他不僅是藝術製造者,
更是全球知名品牌,圈中唯一為Louis Vuitton設計手袋並在全球銷售出數億美元的藝術家。
但他仍然是個古怪的日本人,喜歡孩子氣的滑稽服裝,此外,
據說他迄今仍睡在工作室地板上的睡袋裡,
而不是紐約上東區的別墅,因此他完美地身兼圈內人與局外人。(
然而,他仍然與隸屬於他的Kaikai Kiki公司的藝術家、可愛的青島千穗誕下一名孩子,
看來他至少有一次設法從睡袋逃了出來。)
這次展覽給我的感覺之古怪,如同在卡達沙漠里享用壽司。
卡達有意願和足夠金錢,
去成為頂級伊斯蘭文化和全球文化青睞的保留地。卡達國土雖小,
目標卻極遠大;國家公民僅約30萬,
但寶貴的石油和天然氣儲量預計將可繼續供應75年。
若將之除以人口,就可輕鬆推測,理論上每個公民身價數億美元。
卡達還是非常年輕的國家,1971年之前都還是英國的從屬國。
考慮這些情況,卡達在全球瘋狂購物,在銀行、房地產、
足球隊大灑金錢,順便也花點在藝術上作樂炫耀一番,
難道還會讓人吃驚?
顯赫的阿勒薩尼家族同樣精於政治和宣傳之道。
就在我抵達多哈的兩天前,謝赫·
阿勒薩尼本人就親自為巴勒斯坦地區兩個敵對派別法塔赫和哈馬斯主
持了和談,使雙方達成一致,同意建立聯合政府。
無論這協議能否持久,都為這個小國帶來了信譽和聲望,
有助其達成在中東地區發揮更大作用的願望。返回紐約后,我在《
紐約時報》上讀到,美國試圖推動阿富汗總統哈米德·
卡爾扎伊和塔利班在卡達展開談判。
卡達已決定使用區域政治中大致相同的手段,
利用藝術在全球範圍內推廣和宣傳自己,
通過僱用名牌建築師和名牌藝術家,建立自己的國際文化身份。
這個方式聰明又進步,讓卡達得以與其他海灣國家區別開來。
雖然另一個海灣國家阿聯酋阿布扎比,也在薩迪雅特島(
Saadiyat Island)推行雄心勃勃的博物館項目,如扎耶德國家博物館(
Zayed National Museum)、阿布扎比古根海姆博物館(Guggenheim Abu Dhabi)和阿布扎比羅浮宮(Louvre Abu Dhabi),也聘請了多位知名建築師,如諾曼·福斯特(
Norman Foster)、弗蘭克·蓋里(Frank Gehry)、讓·努維爾(Jean Nouvel)、扎哈·哈迪德(Zaha Hadid)和安藤忠雄,但它的經營理念卻與卡達有所區別。
卡達依賴個人眼光,即謝雅(她有「顧問」輔助),
而阿布扎比的方式則依賴各機構的資質(古根海姆博物館和羅浮宮)
,並聘請策展人審核和打造合適的永久收藏。這兩種方法我都支持。
畢竟海灣地區還有許多國家比卡達或阿布扎比都富有,
但卻似乎沒有太大興趣要好好發揮錢的功效,
似乎滿足於與世界其他文化絕緣。終有一天,
這種情況會讓它們的政權岌岌可危,尤其「阿拉伯之春」
運動正如火如荼。
卡達的政治和文化舉措,足以使其自豪。一位卡達知識分子對我說,
即使卡達花費12.5億美元買回來的藝術品其實只值10億美元,
它們所帶來的公關宣傳收益之綜合價值,
就已遠遠超過任何藝術品的投機收益或損失。「長遠來看,」他說,
「藝術是國家的資產,非常有價值。我們永遠不會損失這種價值。」
當前的藝術市場不是卡達和謝雅考慮的重點。
他們擁有更遠大的目標,而且正以自己的方式來實現它。
既然如此,一幅300英尺長,被稱為「五百羅漢」的畫,
又與這一切有何關係?2011年3月11日,
9級地震和海嘯襲擊日本,造成近16000人死亡。
卡達也像許多國家一樣支援日本,捐贈了1億美元,
但啟發村上先生創作「五百羅漢」的不只是這場悲劇,
還因為他以日本和日本的文化力量為榮。暗含在這種榮譽感之中,
是他精心隱藏的對西方的敵視,
包括二戰失勢戰敗和兩顆原子彈的巨大破壞而帶來的苦澀感情。
但這股怒氣已在村上先生的創作里逐漸平息,
而海嘯又給他新的靈感,創作出一幅偉大畫作,來代表四大元素(
火土風水)和勇於克服自然災害這日本引以為自豪的悠久傳統。
村上先生「五百羅漢」的出發點,
是鮮為人知的19世紀日本畫家狩野一信。
1855年11月11日,東京發生6.9級地震;
超過4000人喪生,過萬間房屋倒塌。狩野一信受源興院委託,
繪製100幅描繪佛陀500名弟子的圖畫。
這宏大任務給他提供極大自由,可展示日本人生活的方方面面,
其中就包括颱風和海嘯。畫全部採用巴洛克式日本風格繪製,
這風格從1850年代中,即江戶時代後期已受到西方藝術影響,
更多用於大眾娛樂而非高雅藝術。狩野一信並無助手協助,
甚至至死還未完成整個計劃,
但村上先生就是利用他的巴洛克式悲慘畫面,
加上村上自己誇張的色彩感及龐大助手團隊在過去十年間磨鍊出日臻
完善的日式技藝。
我對新作有何感想?史詩、壯觀、複雜、令人振奮,
但是所指代的悲劇和找尋對抗悲劇的方法,我都不太感興趣,
覺得比不上村上先生之前的作品,如卡通式DOB模型變形、破損、
噴出顏料,甚至簡單地站在奇怪的蘑菇森林裡,就隱喻了原子彈。
村上先生總是在作品里藏起對西方的驕傲敵意,
在一旁看著多年來有那麼多人誤解他的作品,只看做是「快樂的」
卡通人物。這進一步鞏固了村上的顛覆性機制,
偽裝並向不知情的全球藝術觀眾推銷。但既然他成為了明星藝術家,
他便不能再怒氣衝天,於是他選擇了鼓舞人心。
任何處於職業生涯中末期,已取得全球巨大成功的藝術家,
或許都不可避免地要這樣轉型,
我們也看過其他藝術家以其他方式轉型。
早在2007年,村上先生已從日本藝術史尋找靈感,
畫出了精彩的「Daruma」(達摩)系列,
這標誌著他創作的重要過渡。儘管這些畫的歷史底蘊吸引了我,
當然還有他團隊驚人的繪畫技巧(這些作品比傑夫·
昆斯的新畫要精美得多),但我覺得題材沒有任何張力,
我也不想僅因其技術實力而過於驚嘆。但是,看到「五百羅漢」時,
我驚嘆於龍的精美,也無法免疫僧侶布滿皺紋的臉、蕩漾的長袍、
脫俗的顏色和光彩。或許每當看到被塑造成「最大」、「最小」、「
最重」或「最輕」的藝術品時,我內心的警報器便暫時關閉,
因為市場營銷以顯而易見的方式進入到對話里。小時候,
每年我都會去看「戲王之王」(Greatest Show on Earth),講的是林林兄弟和巴納姆及貝利馬戲團(
Ringling Brothers and Barnum and Bailey Circus)的故事,而不無巧合的是,「Ego」
展覽里也有個馬戲團大帳篷,村上先生在其中播放他的動畫電影,
展出他的公司Kaikai Kiki批量生產的「藝術玩具」。整體上說,
這展覽不乏大量的自我。甚至入口處還有一個巨大無比的充氣氣球,
做成藝術家本人的樣子,招呼你進入博物館。
這東西還真令人印象深刻,既可讓大家欣賞,
甚至還能從中找到靈感,定能取悅來自世界各地的觀眾。
但這幅超大型畫作,真是他最好的作品?似乎每個人都喜歡它,
甚至也包括我。它帶著人人可領會、令人振奮的國際信息,
對海灣國家而言真是個不錯的選擇。不過,
我更喜歡憤怒村上的作品,也就是把亞文化提升為高雅藝術,
在他的家鄉不太受歡迎的討厭作品。那時的村上,
要向家鄉證明自己,更要征服整個西方藝術世界。
然而,我們已置身不同時代,村上也處在生涯里的不同時刻,
亞文化已成文化;不知為何我想起了白隱慧鶴禪師寫下的著名公案:
「兩掌相觸而出聲,卻聞只手之聲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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