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三十代和我們這代還有哪些相似之處,「自我的徬徨」--大概是確認我們彼此仍同屬台灣人的唯一線索。如果說我們四十歲這一代有什麼缺憾,那就是「沒有創意」。對五十代、六十代來說,他們同樣沒創意,但這對他們卻不是缺憾,有時反而是個優勢,因為他們發跡、成功、守成在「工廠」的年代。工廠中,是不需要、也不能有天大的創意的,把接來的訂單給準時出貨就好,出貨完看電視八點檔就好,看完八點檔再翻一下《天下》,就可以好眠了。我們成長在他們的教誨裡,滿心期望「照班輪」的世代交替到來,驀然間,卻發現已置身在二十代和三十代主導的競爭環境裡,這裡不再有人看單調的八點檔連續劇(他們不是泡在夜店、華納威秀看電影,就是「網誌」裡),世代交替的浪潮好像也直接越過我們,直接向下一代流去,因為--現在是「創意」的年代;要找工廠,抱歉,你得搭包機到對岸的長江三角洲去。和高更一樣的徬徨在我們的眼裡,二十代和三十代是幸運的,他們多半不知道「貧窮」是什麼滋味,也不明白「自由」是得躲躲藏藏在教官和警總的眼線間,才爭取得來。創意的才賦彷彿是生下來就有的城堡,和麥當勞的麥香堡一樣理所當然;也因此,當他們占據各個策略位置時,一派理直氣壯,哪在乎老世代的感受,譬如陳敏熏取代劉泰英、陳信安踢走鄭志龍那樣。但如果要說,二、三十代和我們這代還有哪些相似之處,「自我的徬徨」--大概是確認我們彼此仍同屬台灣人的唯一線索。這當然得歸功於我們的教育,在台灣經濟、社會的快速轉型中,它居然扮演了「中流砥柱」的角色,力挽時代的苦澀於不墜--二、三十代和我們一樣,都沒有在青春期中獲得學校該給予的自我啟蒙,我們都一樣地有個被規訓的童年,我們也都一樣渾噩地衝向大學,然後在三十歲的某一天淚流滿面,發出畫家高更(Paul Gauguin)那著名的天問:「我是誰?我從何處來?我將往何處去?」承受反思的痛才會進步就在這個角度上,我們看到了我們這世代和下世代的另一個、但公平得多的角力點,那就是「發現自我」。雖然台灣經濟結構已經慢慢從勞力、資本、技術密集,轉移到「智財」密集,但嚴格說來,二、三十代看似新穎的創意能力背後,其實仍多的是座座中空的城堡,沒有灌注「2die4」(沒打錯,請用英文念)的熱忱胸臆,「創意」只是一種廉價的時髦。四十代其實和二、三十代站在相同的起跑點上,只要我們比下一代更敢來拋棄包袱(雖然並不容易),人生確實是可以重開一家非製造業的「夢工廠」的。而二、三十代如果能勇於選擇痛苦的自我冒險,去挑戰那教育體系所遮擋掉的世界,他們也許能比四十代更能為社會造福,也更能體諒上世代的苦痛,形成美麗的世代分工。在矽谷的生命史上,一九六四年發生在舊金山加大柏克萊分校的「言論自由運動」(free speech movement)是個青年文化的轉折點,那是個年輕人反叛成年人、成年人反省自己的時代,但也是個「去」教育體制的找尋自我年代,不管是透過剋藥、靈修、搖滾樂還是露天做愛,反思者在生活方式的異端裡,賣力發現自己是哪一種類的「高更」--於是,好加在--我們才有了今天的Intel和Apple……。
(數位時代雙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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