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3.2010

安藤忠雄—每棟建築都挑戰一個夢想!@People

他站在聚光燈下,有些矮小、瘦削。年屆70歲的他,頭髮微白,背開始有些弓了,唯有一雙眼睛仿佛與年齡“格格不入”。那是一雙靈動的大眼睛,總是轉個不停,像一個好奇的孩子,不停在看,不停在思考。

一身灰黑西服,白襯衫,他微微鞠躬。是日本人獨有的謙遜。可是翻看他的建築作品——方與圓套疊而生、光與影觥籌交錯、虛與實相輔相成,卻著實感受得到他骨子裡透著的叛逆。

採訪安藤忠雄並不順利。從環球金融中心93層高的觀景平臺,到同濟大學大禮堂外的甬道,再到多次往返於中日之間、從中文譯成日文又從日文譯回中文的信件,在我的心中,安藤先生的影像,慢慢清晰飽和。

他說:“我的一生,幾乎都是站在黑暗中,不斷抓住眼前最微小的光明,拼命向前實現夢想。”
每棟建築都挑戰一個夢想

安藤忠雄最近一次到上海,是受文築國際的邀請在同濟大學做演講,同時宣傳他在海南鹿回頭島的最新建築設計——半山半島美術館和半山半島音樂廳。因海南正在火熱打造國際旅遊島的形象,這個項目成為了公眾矚目的焦點。

在安藤的設計構想中,兩棟建築是一個整體,一半在海上,一半在陸上——海上的鏤空圓形建築是半山半島美術館,陸上的方形建築是半山半島音樂廳。兩者之間,有一條鋪著鵝卵石的小道相連,這小道堪與海平面齊平,周圍便都是海了。

“我希望能夠創作出這樣一種場所:可以在眾多參觀者腦海中留下一個印象——這是一個新的中國,充滿著希望。因此設計中導入的手法是‘門’。”安藤忠雄在他的作品裡融入了海南的城市文化,“最前端的美術館面向海面伸展,作為‘開向大海之門’,這道‘門’象徵著從過去到現在,直至未來的中國歷史文化的入口。同時,它也是通往全世界的‘門’,連接著外面無限寬廣的世界文化。”

然而,要使建築穩穩地“漂浮在海上”,又要使用如此大範圍的鋼跨弧形結構,都是橫亙在建築學上的巨大阻礙。“我很擔心是否能如期完成這個建築,這是一個挑戰。”他笑笑,坦言沒什麼把握,“海上的固定技術、建築遇到風浪的措施,這些都是我目前鑽研的問題,希望能順利解決。”

他的笑容裡,有些忐忑,但更多的是興奮。

我卻固執地相信,他一定能做到。因為在安藤忠雄的建築生涯中,從來不乏挑戰。他所接的很多項目都完成了從不可能到可能的飛躍。

他曾設計過一棟只有一米多寬的建築。委託人是一位藝術家,有地25平米,沒什麼錢,要求卻苛刻——房子裡要包括一個畫廊、一個工作室、一個臥室,最好還要有個大浴缸。所有人都以為委託人瘋了,更“瘋”的是安藤,他接下了這個任務。理由是,委託人和他一樣,至少是一個敢於追夢的人。最終,他巧妙地完成了這座建築,他把樓梯所佔用的空間打通,實現了一整片上下貫通的畫廊壁面。

他曾在六甲山坡度為60度的斜面上造起一棟20層樓高的房子。那還是在1983年,42歲的安藤顛覆了“常識”,將建築“栽”在削平的陡壁上,宛如在綠樹掩映的山麓上安放的混凝土玩具。這個設計被安藤稱之為“畫最新最美的圖面”,這一畫,前後共跨越了30年,最終完成了4期六甲山集合住宅設計,並因此促使電梯公司特別開發出傾斜的小道電梯。

這便是安藤忠雄獨有的建築勇氣。他說:“每一個設計,都是具有挑戰性的工作的延續。每一棟建築,都在挑戰著一個夢想。”

从拳击手到建筑师

挑战、不屈、坚韧、执著,这些深深刻在安藤忠雄身上的印记,如果要追溯源头,也许,与他的人生经历有关。

安藤忠雄出生在1941年的大阪老街,是双胞胎中的哥哥,从小住外婆家,小时候功课总是倒数几名,没事就到住家附近的铁工厂、木工厂闲晃,跟着工匠师傅学 做一点东西。那时的他,没什么梦想,也许这样一直走下去,他会成为一个不错的木匠。然而,命运却阴差阳错地在十字路口拐了个弯。

高二那年,安藤跟着弟弟学习拳击,一个月内竟拿到了拳击手执照。那时日本一个大学毕业生的每月起薪是1万日元,他在第四场比赛就拿到了4千日元,而且又有许多出国比赛的机会,这促使安藤走上了职业拳击手之路。

拳击是一种孤独的运动。在近8年的拳击生涯中,安藤学会了靠着自己的毅力与努力去打比赛,战绩还不错,23战13胜3败7平。可胜利的喜悦却无法让他看到未来的希望。与此同时,一本在旧书店里淘到的勒·柯布西耶的建筑作品集却让他心底深藏的建筑梦“破土而出”。

“我的自学之路最初就是以摹画他的作品开始的。那一段时间,我一直在不断摸索‘建筑到底是什么东西’。直到有一天,我看到了一张照片,照片上,许多人聚集 在勒·柯布西耶设计的朗香教堂,那之后我开始思考——建筑,就是创造出一个地方,把人聚集起来使人可以相互对话的一种行为吧。从此以后,我就一直想,我的 建筑,也要能让来访的人们感觉到希望的光芒、能够促进人们互相的对话交流。”

1965年,24岁的安藤作了一个重大的决定:他怀揣着做拳击手赚来的钱,踏上了环球之旅,他乘着火车,经西伯利亚铁路到莫斯科,然后走过罗马万神殿、希 腊神庙,看到巴黎的城市改造、纽约的中央公园建设,最后到达印度。在印度圣地贝拿勒斯时,他预感到了今后人生轨迹会发生巨大变化。在《安藤忠雄论建筑》 中,他详细描述了这种预感:恒河里有许多人在沐浴,旁边还在火葬死者。异常的恶臭,强烈的阳光,漫无边际的大地,这一混沌的影像将人生存的意义全部显露了 出来,并产生一种震慑的威力。他独自一人坐在岸边,不停地问着自己,人到底是为什么活着?

在人生的某个特定的时刻,拳击手和建筑家,奇妙地转换了位置。

1969年,安藤忠雄在成长的地方,开了一家自己的建筑事务所。

在随后的一段很长的时间里,安藤都默默无闻。他的初试啼声,是在1976年,他完成了代表作“住吉的长屋”。这是一栋两层楼的建筑,从中庭可以看得到天 空,但是地方不大,如果要上厕所,需要从屋外沿着扶梯走下来,雨天的时候还得撑把伞。这在当时的日本建筑界是颇受争议的作品。在其中,安藤忠雄第一次将自 己独一无二的理念融入到建筑之中——建筑是人与自然之间的中介,是一个脆弱的、理性的庇护所。

他说:“通过将自然和光引入那些与城市环境相隔离的简单几何体中,我创造了复杂的空间。我把非凡注入到最为平凡的住屋之中,并促使人们重新认识平凡。”

这仿佛是对现代主义建筑的美学风格和封闭空间,狠狠的抽了一记耳光。

建筑是让人感受自然

如果细细品味安藤忠雄后来的建筑作品,无论是日本京都府的Time’s I,或是美国沃斯堡现代美术馆,又或者是建设中的海南的半山半岛音乐厅、半山半岛美术馆,上海的保利大剧院、上海建筑文化中心,事实上,都在不断重复着当年“住吉的长屋”的建筑理念。

不,应该说是不断沿着这条路越走越深。

让人的生活重归大自然的怀抱,是安藤忠雄孜孜不倦追求的建筑理念。其中,水与绿色是不可或缺之物。1989年,安藤接手“淡路梦舞台”的设计,当地政府给 他3年时间完成建设,他又追加了5年。在这5年里,他只做了一件事,就是与当地的百姓一起植树,25万株树苗把原本只是块荒地的淡路恢复成一块生态属地, 等到绿树成荫了,安藤才开始造房子。当“淡路梦舞台”完工的时候,人们最终看到了安藤心目中的碧海蓝天与建筑交相辉映的美景。

水与绿色,还只是安藤建筑中的极小一部分。当他一次一次沉醉其中,他的设计变得越来越简单——由圆圈、方块、三角等简单的几何形状所构成;但自然的元素越 来越多,光、影、风、雨;白昼、黑夜;春、夏、秋、冬的色彩,都是“鬼才”安藤恣意抓取的“素材”。它们被同时导入,呈现出了独特的建筑风范。

安藤说:“‘与自然共存’是我的主要课题之一。光赋予美以戏剧性,风和雨通过它们对人体的作用给生活增添色彩。建筑是一种媒介,使人们去感受自然的存在。”自然,慢慢的,从配角变成了主角。

最著名的例子便是“光之教堂”,位于大阪茨木。坚固厚实的清水混凝土形成绝对的围合,创造出一片黑暗空间,正前方,一个巨大的十字将墙体割裂开来,阳光从 垂直与水平的开口渗透进来,照耀在地面上,形成了神圣的“光的十字架”。当人们坐在质朴的椅子上,仰面浸浴着金黄色的光辉——这才是超脱建筑本身的纯粹的 震撼力。

这样的建筑风格,安藤也带到了中国。在半山半岛的设计中,他说:“我希望当大家站在音乐厅里眺望那个海上的美术馆时,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光线从海平面反射到空间里的感觉。”

在上海嘉定新城正在建设中的保利大剧院的蓝图上,安藤在没有水的地面上挖出了水,用数个圆筒状的孔洞空间以不同方向、不同角度插入到长方体建筑中,由此形 成了建筑的骨骼,在单纯的框架中展开变化多端的空间。他说:“上海被称为‘东洋魔都’。上海特有的历史性产生了都市的混杂性。我试图通过形体来表现上海这 样一个充满能量和变化的都市的激烈程度。”

设计上海建筑文化中心时,安藤则将马陆的葡萄园与建筑图书馆结合在一起,宛如被自然怀抱的“智慧乐园”,既有被建筑物围合的都市庭院的特点,又有向自然敞开的田园小院的特点,将香气也融入到建筑的理念中去了。

林林总总的建筑,若是再仔细研究一番,可以发现充满了两极性。正如美国建筑理论家亨利·普朗莫对安藤的评价:华美的贫乏、空虚的盈满、开放的围蔽、柔和的 坚硬、光亮的黑暗、模糊的清晰、浩瀚的荒僻。大约,便是叛逆如安藤忠雄这样的斗士,从黑暗里执著地仰望光明,才看得明白这种超越了物质本身的两极性,并产 生了安藤忠雄建筑世界里最具魅力的精神性。

“我不清楚还能再工作多久,但我希望我的最后一个设计,将是一个像‘住吉的长屋’那样大小的住宅,然后退出建筑界。”他最后说。

@Source from: 視覺中國 • 2010-08-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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