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6.2013

荒木經惟:私的旅程@Photography


冬日之旅 1990-4 ©荒木經惟 Araki Nobuyoshi / 時代美術館提供


 感傷之旅 荒木經惟 1971-2  ©荒木經惟 Araki Nobuyoshi / 時代美術館提供

 冬日之旅 1990-3 ©荒木經惟 Araki Nobuyoshi / 時代美術館提供

 春之旅 2 ©荒木經惟 Araki Nobuyoshi / 時代美術館提供


日本攝影大師荒木經惟一以貫之地以「私」的角度展現了自己對生活的態度與情感歷程。在「荒木經惟:感傷之旅/墮樂園 1971-2012」展覽中,四個系列作品從與妻子陽子蜜月旅行的成名作《感傷之旅》到2012年日本地震后與自己居所告別的《墮樂園》,構成一個私攝影的完整線路。iWeekly邀請攝影評論家顧錚就荒木經惟的「私攝影」與我們進行了一場對談,對談中他就攝影的「私」與「公」、荒木入侵被攝對象空間的手段,以及私攝影如何在其它著名攝影家的鏡頭底下擴張,展現了獨特而深刻的觀點。

荒木經惟最早被認識的是記錄與妻子陽子旅行結婚的作品《
感傷之旅》,之後他一直保持著旺盛的產量,如今已出版超過470本攝影集。在數量龐大的作品中,荒木利用各種編輯手段建立起鬆散的敘事,使他的作品不是作為一件有待仔細欣賞的作品,而是通過一張接一張的瀏覽過程組成一個整體 。荒木經惟把這種方式描述為「私小說」,而他捕捉生活中親近的人物如妻子陽子、愛貓奇洛,以及讓被攝對象卸下防備的「親和」方式,也讓他的攝影持續從自己的視野出發建構一個現實世界。
 
策展人毛衛東認為,荒木的「私攝影」如此具影響力的原因在於他最早把私生活中生理、心理上的感受,通過拍攝家庭生活的照片真實地呈現給觀眾。這批作品面世時引發的對攝影家展露隱私的爭議與質疑,如今都在社交媒體發展後人們大量展示生活片段、分享隱私而不攻自破。

至今為止,荒木已出版超過470部作品,而在「荒木經惟:
感傷之旅/墮樂園 1971-2012」展覽中,沿著《感傷之旅》、《冬之旅》、《春之旅》、《墮樂園》四個系列這條線路構成了一個私攝影完整的線路。1971年荒木的成名作品《感傷之旅》記錄了荒木與妻子陽子結婚蜜月旅行,荒木曾經說過「感傷之旅是我的愛,也是我作為攝影師的決心。」《春之旅》、《冬之旅》則哀傷和平淡的拍攝了寵物貓奇洛的故去以及紀錄了陽子患病入院到最後去世的細節。至於《墮樂園》,是荒木2012年的作品,表現了荒木對於大地震的感悟及回憶。荒木上世紀70年代住過的寓所毀於2012年的311大地震,使得他不得不搬離,搬家前他在寓所的陽台上用鮮花和玩具,拍攝了這組作品以作紀念。
從「私寫真」創作的最早期作品《感傷之旅》到最新作品《墮樂園》
,其中經歷了什麼變化?就內容與題材而言確實有所差異,「感傷充滿柔情而隨性,儘管名為感傷,以及荒木作品中與生俱來的乖戾陰鬱的氣質偶有浮現,但新婚的甜蜜與旅行的自由的狀態是它的基調。而《墮樂園》則通過擺拍的手法非常直接的展示了一種絕望的氣息。感傷不傷而樂園猶如地獄。」策展人王蓮這麼解讀。但從另一個角度而言,這一系列的作品似乎始終以「私」的角度,在生與死這兩個宏大主題之間探尋,這也是荒木作品始終離不開的元素。
 
展覽將中同時播放了荒木經惟自創的作品展示形式「Arakinema」,這種以兩台幻燈機交錯投射照片並搭配音樂的形式,除了是展現荒木大量作品的極好方式,播放過程的亂序與疊加更打破了舊有的空間陳列方式與觀看順序,讓觀者必須以荒木的方式以及順序去欣賞作品,這更容易讓觀者進入攝影家安排的一種情緒之中。

這種情緒也許就是來自荒木拍攝實的真切。「荒木說話真,感情真,
對陽子、對貓、對女人、對城市,他的那些形形色色的趣味點子出自本心,所以他的攝影不是那麼『刻意』。」策展人毛衛東這麼評價。「真」奠定了荒木的攝影基調,從記錄自己的私密生活出發,將從前人們認為高高在上的攝影拉回生活現實,到直言技巧是為了隱蔽真相、蒙蔽觀者的眼睛而不該被賣弄,這些觀點影響了眾多大膽將「私」與攝影連結的年輕攝影家,而他也持續以參與者的身份、對城市、生活和性進行「私」的表述。
 
荒木經惟的私攝影
「自始至終,他不是為一種主流的社會觀念去拍攝,而以自己的圖像為主流的社會觀念作出個人評價甚至質疑。」
——攝影評論家 顧錚

Q=iWeekly
A=顧錚

Q:首先想請您界定攝影的私與公,所謂的「私攝影」發展至今似乎被很多人誤用在「揭露隱私」的攝影,您怎麼看?
A:大致上根據攝影家本人的工作來界定。攝影家拍攝自己本身的、Q:荒木曾在書中寫道:「攝影是私現實的複寫」、「攝影一定要從面對面開始」,他形容拍攝時面對人就像與對手、與自己的關係,並把這種面對稱為「私現實」。從拍攝與他關係親密的妻子陽子、愛貓奇洛到街道上的人,乃至「全日本人」,他的「私」拓展的範圍似乎很廣?
A:私不私無所謂,重要的是是否以私的眼光去看。以「我」這個人來看世界。如果是很堅持個人立場的人,看到的世界就是一個「私」的世界,追求與其它人看到不同的東西,因此即使「私」範圍可以拓展的很廣,但其中一定有私在,有自己在。這種有私在的現實叫做「私現實」,荒木經惟在此立場上是貫徹地比較透徹的人。

Q:在拍攝不那麼熟悉的人時,荒木似乎有一種能力讓被攝對象卸下防備進入取景框這種私密的空間                                     
A:可以取「親和性」與「侵略性」兩個詞的意思組成「侵和性」
這個諧音詞來形容荒木的攝影方式,侵略中帶有親和。這與人取景、處事的方式有關,荒木在拍攝前會先和拍攝對象打過招呼,讓人放鬆警惕,而像森山大道則有所區別,是偷偷地趁人不注意時進行拍攝。荒木把這種「侵犯」公開化,在拍攝時又坦誠地表示要侵犯你,被攝對象在面對這種侵犯時會覺得他並沒有惡意,這是他一種「老奸巨滑」的手法。
Q:在荒木的《感傷之旅·冬之旅》發表后,荒木與筱山紀信在一場對談中發生了爭執,筱山紀信說荒木拍攝妻子是「拍下只有悲傷的照片」,兩位都拍攝女體的攝影家的分歧從何而來?私攝影以生活中的個人情感為出發點,是否很難跳脫這類批判?
A:
筱山紀信其實沒明白荒木的拍攝並非只是為了裸露隱私而去拍攝。主流攝影拍的新婚在視覺上呈現充滿幸福感的圖像,肯定與強調婚姻,讓人對婚姻有幸福的嚮往。而《感傷之旅》拍攝新婚的蜜月旅行與主流的拍法截然不同,荒木呈現的新婚主題拍攝出多面性,他既以陽子為主角,也顯示攝影家本人對婚姻反思的態度,拍出對婚姻的迷茫與懷疑,而非對這個主題再度肯定的態度。
在陽子蜷縮在小舟上的照片中,荒木曾說這像是在一條「忘川」
裡面,蜷縮在舟里就像回到母親的子宮一般,這呈現出一種生和死之間的心態。因此即使其中包含了私情,記錄了陽子去世的過程,但都是在訴說與生命有關的主題,將日本人所說的「無常」、「空」完全呈現出來。
而且,把《感傷之旅·》和《冬之旅》前後聯繫在一起,
更可以看出荒木對於生命無常感的自始至終的體認與感慨。所以如果把這兩「旅」作為一個整體看的話,也許就不會發生筱山這樣的簡單的質疑了。
而筱山紀信是屬於公攝影,沒有太多私立場。四十年裡,
他在日本拍了各種大場景、裸體,每年也為皇室拍攝,一直在雜誌上連載。內容追求視覺強度與豐富性但卻不複雜。而從私攝影的角度看荒木的攝影,沒有筱山紀信這麼全方面,但他的攝影中對生命的複雜性的表現有自己獨到的一面,可以說筱山是豐富而不複雜,而荒木是不豐富但複雜。
私人的、日常生活所接觸到的現實,這也許就是私攝影的定義。「私攝影」是從「私小說」的概念而來的,也就是作家只寫日常生活周邊的人與事,而不是進行非紀實類的創作或是宏大敘事的現實主義小說。像荒木經惟基本上不接受媒體的邀約拍攝與個人生活完全無關、與社會現實相關的報導性題目。

私攝影是否一定與隱私有關這點是可以討論的,
攝影家在外活動看到的東西與自己有關,這可以成為一種「私觀點」,但不一定只跟個人隱私有關。更有人會將這種私直接聯想到性事,以為這就是所謂的私攝影。也許可以說私攝影是從個體的視野出發所看到的世界和生活,這種更廣義的態度看,就不會陷入單純的「揭露隱私」攝影的概念。
Q:從1971年的《感傷之旅》到2012年的《墮樂園》,荒木的私攝影經歷了什麼改變?
A:以「從自己視野出發看到的世界」這種說法來解讀,
荒木這兩組作品並沒有什麼變化,拍的還是他個體的眼睛看到的世界、現實和生活。他拍攝的題材或許有所變化,但基本立場沒什麼變化。自始至終,他不是為一種主流的社會觀念去拍攝,而以自己的圖像為主流的社會觀念作出個人評價甚至質疑。這才是他一直成為社會關注的重要原因之一吧。
 
Q:南·戈爾丁將攝影作為日記一樣的照片,或者像古屋誠一拍攝妻子克里斯蒂娜的作品,都與荒木的攝影有類似的性質,他們之間的共同點與差異是什麼?
A:古屋誠一拍攝克里斯蒂娜像是持續的關注,到目前為止發表的作品多半是以克里斯蒂娜為主題編排的,其它的東西很少。而荒木似乎不是完全盯住陽子,即使有很多本攝影集是以陽子為主題,仍會拍攝其它的主題。

南·戈爾丁拍攝的是一個小的社群,沒有太專註於某個對象,
這是與荒木有點不同的。另外,荒木的「Arakinema」和南·戈爾丁的創作形式有相同之處,南·戈爾丁剛出道時也是用幾百張照片配了音樂播放,這種形式更需要群體共鳴,而不像畫冊是一個人在相對安靜的空間獨享的,可以顛來倒去改變閱讀順序,隨時退出。但「Arakinema」和南戈爾丁的這種加上音樂、更綜合的呈現方式,給定了無法改變的觀看程序,讓人無法中斷,觀者在感情上受到脅迫式的左右,即使是自己一個人在觀看時感受都會不一樣。如果編排的高超,觀者很容易受到引領。
Q:除此之外還有哪些攝影家有類似的性質?
A:沃夫岡·提爾曼斯(Wolfgang Tillmans),
他片段的影像以及靈活多變的布展方式與荒木有點類似,他拍攝的主題也是自己的、小的生活群體。還有烏克蘭攝影家鮑里斯·米克哈洛夫(Boris Mikhailov),他的作品也是很私攝影的,但是通過他的鏡頭能看到作為蘇聯一部分的烏克蘭在蘇聯解體前後的國家狀態與人民心態,當時他用這種「私」對抗國家嚴厲管制下的宏大敘事,這與荒木形成一種對比,但是兩者立場是一致的。
Q:森山大道說荒木是典型的東京男孩,在荒木作品中東京以外的地方並不多見,這點其實和森山蠻不同的,私攝影是否較難脫離影像和地理性關係?
A:局限不了,攝影家眼光投射到物像上,並給出自己獨到的呈現,
這與地域沒有太多關係。當然,越熟悉的地域要如何給出帶有陌生感的視像挑戰性更大,但與自己熟悉之地離得很遠的地方,也未必不能表現出私攝影。從一己之私的立場出發去看,只要其中有「私」在,沒有被「公」所同化,無論在哪裡都能夠超越地理的限制,像荒木拍的台北、上海、首爾,都能看見他的一貫手法。
廣東時代美術館「荒木經惟:感傷之旅/墮樂園 1971-2012」個展,展出共120餘作品,涵蓋了藝術家41年的創作,展覽將從2013年4月7日展出至6月9日。
 
@Source: iWeekly·周末画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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