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6.2012

全能者李安@People

導語:一個人歷經內心悸動或震撼,終歸還是要回歸日常,繼續生活。


經濟觀察報木衛二/文

最近出現這樣的聲音愈來愈大:從電影發明至今,世界上只有三部真正的3D電影,它們是《阿凡達》、《雨果》以及《少年派的奇幻漂流》。
聲音背後是李安正在繼續他的電影神話。 《少年派的奇幻漂流》在北美跟內地市場都獲得積極正面的普遍好評。美國著名影評人羅傑·艾伯特直言,它是本年度最好的一部電影。電影在豆瓣等中文網站的打分奇高不下,票房大賣。值得注意的是,目前的現像很可能只是神話的開場。

在早前寫過的文章裡,我按照時間順序,擅自把李安作品做了階段特徵劃分。早年的《推手》、《喜宴》和《飲食男女》,那是父親的問題,也是在出道之前,李安迫切想傾訴跟解決的問題。然後是生活在西方多年,如何看待西方世界的問題,這一階段便是《理智與情感》、《冰風暴》、《與魔鬼共騎》。之後,他回到了電影的問題,也就是嘗試了兩種特色典型的類型片,東方的《臥虎藏龍》以及西方的《綠巨人》,一成一敗。緊接著就是定江山的《斷背山》和《色·戒》,他對情感內心的分析鞭辟入裡。到了《製造伍德斯托克》和《少年派的奇幻漂流》,李安開始嘗試別出心裁的講故事方法。當然,在這一過程中,李安的內心問題可能不斷閃回、重複出現,以至於出現了“每個人心中都有×××”的網絡流行語。

李安不是沒有被人詬病過,比如前作《製造伍德斯托克》,最被人詬病的是幾乎沒有出現過真正的“伍德斯托克”,李安完全沒有拍搖滾青年的音樂烏托邦,那部電影的華彩是主人公嗑藥,頭頂光芒四射、色彩斑斕。作為一個不在現場的人,李安選取的角度相當有趣——如果想回顧伍德斯托克的盛況,看保存下來的紀錄片便可以了。李安也不可能再造一個盛大的音樂節,用電腦技術都不行。它的模樣,全憑你們觀眾想像。這一回的《少年派的奇幻漂流》,其實也不例外。私以為,它重複了《製造伍德斯托克》的另類切入。講了半天,觀眾發現​​,之前看到的東西極有可能是假象,事情的真相和全貌,導演偏偏隱藏了起來,如同帆布下的狹窄空間,一揭開又是凶險恐怖。李安製造了一場迷夢般的煙幕彈,派給自己服用了精神致幻劑,他們都是編故事的高手。那些神秘的夜空、星光、水母還有魚群之影,它們跟致幻劑製造出來的世界如出一轍。

世界上的人,大多不曾經歷過漂流,也不曾見識過自然界真正的浩瀚。電影的海上景象,是一組風雲變幻、倒映在水面的穹蒼。比較籠統、淺顯的解釋是,人彷彿置身宇宙,不知道自己所屬的位置,就像派與日月星辰為伴的孤獨感,他無法與它們對話。派不知道海水會把自己帶去哪裡,是毀滅的漩渦還是重生的陸地。他的名字是無窮盡的圓周率,也是沒有止境的人與生命。人類永遠無法真正了解自己,就像你無法知道,自己為何是人,人又何以為人。人需要精神力量,但又要打破精神束縛——尤其是在死比活下去要容易得多的情況下。人用科學技術的力量來自我提升,試圖戰勝於天。殊不知,在抗衡背後,一旦人類失去支援,它會更加認識到自己的渺小。

我還想過這樣的劃分,多數好萊塢大片滿足於用奇觀手法講述一個奇觀故事,《少年派的奇幻漂流》用奇觀手法講述了一個殘忍故事,而用殘忍的方式來講述殘忍故事,那絕大多數觀眾又吃不消了(用殘忍講述奇觀那則是天才型的創作)。我喜歡印度部分,那是李安最擅長的人類世界,有情感的連結。人與人,人與家庭,人與信仰,更何況這部分還是必要的鋪墊,是“解讀黨”的食糧。至於動物世界或者印度風情,在國際李面前,那些都不是難題。中段是3D奇觀和人造美景,個人略感疲憊,又相信多數觀眾身心投入,樂在其中。結尾部分是必要存在,它讓電影真正成了一個寓言故事,否則《少年派的奇幻漂流》就成為了華而不實的好萊塢大片。可親歷者醞釀好情緒,給採訪者開講故事的形式,末了還淚濕眼眶,終歸太過規矩尋常。

遺憾的是,我在《少年派的奇幻漂流》似乎沒看到華彩,也就是富有個性的自由發揮。以《色·戒》為例,華彩是李安在性愛戲上的處理,跳出了原著,可以單獨被拿來論說。有人會說,電影結尾派講述的黑暗版故事不是嗎?事實上,那不過是原著的反轉篇章。整體改編上,電影依然充分符合原著的生命精神,沒有發生明顯的偏差。作為進入好萊塢工業體系的創作者,當李安選取一個不大能吸引觀眾的題材,就如他自己調侃的:不能碰小孩、動物和水,他要做的就是把這東西做到讓多數人欣然接受,並且引發思考、討論。 《少年派的奇幻漂流》規避了血腥恐怖,又能把主人公的內心感受傳達給觀眾,那便是李安的能力所在。

有朋友打趣說,《少年派的奇幻漂流》讓他想到了喬布斯的勵志格言。我猜想,很大程度上,《少年派的奇幻漂流》正是帶給觀眾這樣一種啟示。人人都想靠近傳奇,親歷磨難,見識美景,收穫信念與勇氣。然而,一旦真相破滅,他們又選擇了追逐信仰,精神麻醉。在結尾,我們看到李安把派塑造成一個有家庭有孩子的普通人,他不認為自己是傳奇。如果可以,他甚至不希望有過那樣一段故事。因為,他回到了周圍都是人類的世界,就像老虎頭也不回地走進了叢林。類似結尾也出現在很多李安的作品中,一個人歷經內心悸動或震撼,終歸還是要回歸日常,繼續生活。

@Source: 經濟觀察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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