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9.2012

李安:中年派的奇幻漂流@People













儘管李安來北京距影片《少年派的奇幻漂流》上映剩下沒多少時間,但保密工作仍做得滴水不漏,即便在場的全是媒體,記者招待會選擇播放的也只是大段的精彩片段。每兩個片段之間,穿著黑色西裝的李安都會像個主持人一樣走上台來,走到劇中那隻霸氣的孟加拉虎的海報下面,溫吞吞地講著自己拍這一段時都經歷了什麼,氣息里全是東方人低調的謹慎。

李安的話匣打開之後,聊的內容幾乎是一部電影的創作手記。
他記得拍攝過程里的每一處細節,吐苦水說自己拍「水、野獸」是多麼的困難與昂貴,卻也不忘謙遜地回答媒體提問說自己「談不上表達, 只是想刺激觀眾的想象力」。典型的東方人的談吐與氣質,傳統的西方式的荒野漂流,這種東西方的融合不能不說是酷愛變化的李安電影中最不變的本質。就像他試圖從男主角名字中找到的那個解釋——「π,我會從一串代表西方的無窮盡數字中找到一個代表東方的圓。

李安的奇幻冒險


電影講述了印度少年派和一隻猛虎在茫茫大海中漂流的奇幻故事——
聽起來就足夠引起聽者的視覺感官衝動和刺激。原著小說曾因其奇幻程度之高,一度被認為無法搬上銀幕。李安並沒有主動追求一個如此高難度的挑戰。如他所言:「這剛好都被我給碰上了,我沒有選擇。」最終,呈現在影迷面前的是一部兼具炫目刺激的感官震撼和深邃人文思考的好萊塢大片。「這是一部關於信念的寓言故事,」李安總結說,「同時它也展示了『講故事』的偉大力量。」

《少年派的奇幻漂流》裡面,一個引人關注的「演員」
就是陪伴著派在海洋求生的理查德·帕克—一隻孟加拉虎。關於它的大部分影像都是通過先進CG特技塑造出來的。李安和他的特技團隊參照劇組裡請來的4隻孟加拉虎,然後運用與電影《猿球崛起》裡面塑造大猩猩相類似的技術和手法,設計出了這隻具有細微觸感和具象神態變化的老虎。這些一系列高精尖的特技保證了展現在觀眾眼前的是一隻足夠逼真的「假」野獸。

解決了老虎的出場問題,另一個挑戰就是太平洋場景。
李安專程前去向曾經在海上漂流76天並成功存活下來的斯蒂文·卡拉翰請教。後來,他們為出演派的主演西拉傑設計了一系列的海上生存訓練項目——如何釣魚、搭建風帆、收集淡水……為了營造茫茫大洋的真實感,劇組在台中一個廢棄的飛機場內臨時為拍攝搭建了一個巨大水槽。這個70米長,30米寬和4米深的水箱能夠盛裝170萬加侖的水,攝製組可以在裡面任意製造各種海潮現象,甚至包括了如泰坦尼克號般的壯烈沉船一幕以及極端海上暴風雨。最終,李安在前法屬殖民地龐第皆瑞以及周邊一共18處地方進行取景拍攝

3D影史上的《公民凱恩》


著名影評網站IndieWire盛讚這部電影是「
3D技術的一大勝利」,而在美國嚴苛的影評人口中,這部3D電影依然獲得了足夠的讚賞,瞧瞧他們怎麼說的:「如果說《阿凡達》是3D電影史上的《一個國家的誕生》,那麼李安的新作《少年派的奇幻漂流》很可能成為3D電影史上的《公民凱恩》。」而在國外網站的預測中,《少年派的奇幻漂流》更是被普遍認為絕對有實力和《林肯》、《逃離德黑蘭》、《悲慘世界》一同爭奪第85屆奧斯卡的最佳影片,李安也被認為是最佳導演的熱門人選,至於最佳視覺效果這樣的技術類獎項,則被稱為「十拿九穩」。

在3D技術的使用上,李安和對3D技術狂熱推崇的卡神略有不同,
他認為「3D迫使觀眾更加關注,更深地沉浸在故事之中,這種特技對於一些特殊電影必不可少」,他也坦承拍這部電影也是對3D技術一個「全新的學習過程,我至今仍有一種自己在電影學校學習的感覺。我向電影之神祈禱,我要開創出新式的電影拍攝方法」。

顯然,在李安眼中,這部奇幻的片子就是他所說的那種「特殊電影」
,早在《阿凡達》上映之前,李安就曾設想要以3D來拍攝這個神奇的故事。他說:「我希望這部片給人的體驗,跟揚·馬特爾的小說一樣獨特,因此也就必須在另一個次元里創作這部電影。3D是新的電影語言,在《少年派的奇幻漂流》里,它不只讓觀眾陶醉在浩大的規模與冒險之中,也沉浸在劇中人物的情感世界里。」這部片子是李安向新技術的靠攏,就像《阿凡達》的3D革命以及在《猩球崛起》中的動作捕捉,是一次電影工業科技與藝術的躍進。

少年派的心理投射


在李安的人生履歷中,無論在台灣、美國抑或中國大陸,
他都沒有能夠成為其中的本地人。當認清和確認了自身這層「外來者」的身份,他便傾向於以一個外來觀察者的身份在不同文化和地域之間遊走。也正是這種非附著性的外圍遊離,李安得以直接穿過層層文化障礙而直接領悟各種人類情感。一定程度上,李安的人生也有幾分類似電影里少年派這個角色——生長在印度曾經的法屬殖民地,這本身也具備了兩種身份的重疊和混亂,爾後又移民至加拿大的法語區魁北克省——其實派也不屬於任何一個特定的地方。

另一方面,派所形成的泛神論模式——
他喜歡敬拜各種文明各種宗教所推崇的各種「上帝」——似乎也和李安所強調的尊重不同文化和不同個體選擇的態度相符。大概《少年派的奇幻漂流》的拍攝真的讓李安從派這個角色中獲取了共鳴。一定程度上,當一個人不屬於任何特定地方,他也就傾向於成為「世界公民」。如同對待電影拍攝過程中遇到的各種挑戰,李安並沒有積極地追求某種身份的認同,也沒有消極地抵觸他如此遊離的身份現狀。他只是客觀地承認並帶著這些身份特性思考問題,如同一位深悟「中庸之道」的儒士。「我沒有選擇。」這是他訪談時多次重複的一句話。

「我永遠是一個外來者」


Q=iWeekly

A=李安

 
Q:您是如何找到這個印度男孩作為主演的?

A:我們去印度進行選角,和當地的幾個經紀機構合作,
跟他們說我們想要一些清新的面孔。這是一個歷時幾個月的漫長過程,他們先是給我們看了一些候選人的錄像,縮小範圍后我們經過三輪面試篩選而最後選定的,大概是在3000人裡面選拔。我們主要參與的是少年階段的派的選定過程,而小孩階段和成年階段的派的演員則主要由經紀公司推薦確定。

Q:您曾說在這部影片拍攝過程中,您感覺自己就像是影片中的派,可以解釋一下為什麼嗎?

A:是的,片中派和一隻老虎共同漂流跨越太平洋。其間有一幕,
你可以看到派一度絕望並怒吼著質問上帝:「我已經將自我全身心獻給你,你還想我幹什麼?」話音剛落,立即就有一個強雷電打下來落在木筏邊,派就頓時驚愕,靜靜地不敢做聲了。這就像是我拍電影時與上天的關係。我跟我們劇組裡面的法國馴虎師談過,因為我一直非常好奇為什麼會有人願意走進一個籠子裡面與虎共存。他跟我說了很多他的身世以及他和老虎共處的經歷還有感想,說著說著,我們不禁都哭了,因為我找到了共鳴。作為導演拍戲,面對著演員說戲,當然不是像老虎這種會隨時生吞你的「演員」,我也會感覺當全身心投入的時候,完全感覺不到其他世界的存在,此時此刻就好像你將所有都交付給了上天,這就正如派的經歷。

Q:據說野獸、小孩和水這三樣東西再加上3D是一般導演拍電影時極力避免的,在這部電影裡面您卻將他們用到了一起,請問您是如何做到的?

A:這三樣東西碰巧都在這部電影裡面,
這部作品原本包含了這些元素。我沒有說要主動將這三樣東西融入電影,因為他們的確都是我們一般要極力避免的。對於3D技術的運用,我覺得它可以讓整部電影更真切,也讓前面這三大困難元素更容易嵌入到影片中。3D對我們來說是一種蠻誘人的新技術,我覺得它為電影故事的講述多增加了一層維度,但我不清楚它會為我的作品具體帶來什麼新變化,不過我願意積極嘗試。

Q:您這部新作是很強調內心思想活動的,您是如何將這些內在的東西通過視覺呈現出來的?

A:是的,我必須想辦法在外部呈現內在的思想感情變化。例如,
片中派在海上漂流遇到的第二場暴風雨,因為派實際上將那次暴風雨想象成為上帝和他的交流,所以我會將它看成是派內心的暴風雨,我先將自己代入派的角色裡面感受他的憤怒,感受他認為上帝對他的不公平,然後就將我所想到的場景設置出來。對於我來說,我在電影學院所學到的第一樣東西就是人們根據你用攝像機講故事的能力來評定你。所以更重要的是觀眾能否通過電影畫面理解到我想要刻畫的內心世界

Q:您曾說過自己永遠是一個外來者,永遠不屬於任何一個特定的地方。請問這對您的人生和導演生涯有什麼影響?

A:作為「外來者」就是一種在茫茫大海中四處漂浮的感覺。
你無法深深紮根於某種特定的文化或地域,這導致你必須經常依靠個人的猜想來填補你對現實情況的不了解,你承認自己知道得不多,這也就會帶來許多的焦慮和不安。但是另一方面,「外來者」也有好處,那就是,很多情況下你的觀察會更加銳利和精確,因為你沒有當地人那種文化慣性。不過這裡面也隱藏著陷阱,例如在我作為電影導演的職業生涯裡面,有時候會以完全扭曲的方式來呈現事實,而自以為是正確的。因為我們這些「外來者」做的都是根據情理想象,卻往往不符合具體的歷史事實或者文化習慣。這裡面牽涉到的很多與文化習慣相關的東西,不是根據理性推理就可以斷定的。

在一個我們都嚮往的理想社會圖景裡面,
我希望最終人們可以接受每一個人的獨特個性。如果我們選擇接受某人,我希望我們可以接受他的全部。那樣,當我們承認不同人的個性差異,我們其實是在擁抱一個更廣闊的整體,我想這就是我們共同持有的一種人道精神。當我們在印度拍戲的時候,當地人的文化習俗給我感覺是如此新鮮和有趣。但另一方面,我們又都共同分享著同樣的人類情感,這是每個人都親身體會並能自我感知的。所以,對於人的個性和共性,我覺得我們都需要注意。
 
@Source: iWeekly·周末画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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