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11-07
當金士傑走進國家大劇院接受采訪的時候,他簡直低調得令人吃驚。灰色的Polo衫、灰色的亞麻褲子、灰色的襪子,加上一頭灰白的頭髮,你很容易把他誤以為是一個前來看演出的普通老人。而這一次,他則是作為演員,給北京帶來一部話劇《最後14堂星期二的課》。在劇中,金士傑將以一個漸凍症患者的身份給全世界上一堂關於“死亡”的課,並認識到其實“死亡並不是一個骯髒的字眼”。
JSJ:每個人白天做自己的事情,有的人是家庭主婦(我堂姐),有的人是機關職員,有的人是推銷員,有的人是業餘攝影師(杜可風),還有的在寫詩,各行各業的都有。我喜歡三教九流,不同的人在一起會滋養起思想和創造的養分,不會太狹窄。一開始都是業餘的,到後來才開始形成正式的辦公室和薪水製度,前面那些年我們都沒有從戲劇裡獲得過太多的薪水。我當時看倉庫、搬沙發布、搬地毯。我喜歡體力活,不僅可以鍛煉身體,而且還有某種農業社會的情調,男人種地流汗得以果腹,女人懷孕生子受苦後代得以延續,這是亞當夏娃離開伊甸園的時候上帝就給人類的懲罰,我把這個當成一個美好的畫面。
JSJ:當學生的時候,學習也會經歷這樣的走走停停,你不會一直一路通暢。有的角色太難,有的是生活中發生的問題造成的。這沒有絕對值,某些生活處境中的問題,有的時候會是表演的動力,有的時候會成為你燃燒的內在的一些事情。
JSJ:嗯,最難演的角色很難說,都多多少少有。我沒有覺得任何角色會百分之百難演,但都在演完之後會覺得有待提升。比如我這部戲裡的莫利教授,已經演了很多場,收到了很多的好評,我自己也覺得自己盡了很多的努力。但是,當我前陣子再次遇到一些漸凍症的新朋友,和他們聊天交流,一回到家我就覺得在某些方面我還需要調整。當有新的事情和你招手的時候,你又覺得新的創造會出現。永遠沒有盡頭,永遠沒有100分。
JSJ:會有這種東西吧,因為他是我自己原創的角色,我在這上面付出了蠻多的心血和感情。因為那是我爸爸那個年代的故事,我演那個角色很大一部分心思是要把他獻給我爸爸,他的那個年代跟著國民黨來到了台灣,時隔40年回大陸探親的時候很多親屬已經埋在土裡了,這和江濱柳這一角色有著共同的屬性:終於要見面的時候景物全非,灰飛煙滅。時間是很殘忍的事情,那個時代也是很說不清理不明的時代,每個人都變得很小,被命運造化。
JSJ:不,剛到台北的時候算是電影啟蒙吧。電影把我所有的夢都聚集在了一起,文學夢、漫畫夢等等。那個時候我對黑澤明、伯格曼、費里尼崇拜得不得了,因為沒錢嘛,就搞舞台,也算異曲同工。反正都是傳達世間人跟人之間有意思的東西,很多時候我也會拿電影的畫面來處理舞台劇,這裡需要一個特寫,這裡鏡頭該搖了,這些都是可以互補的,因為它們本質是相通的,語言不同而已。
JSJ:我也認為我可以去寫小說,我也認為我可以去當電影導演,我剛來台北的時候的確是這麼想的。但是當電影導演要錢的,我那個時候一毛錢都沒有,但是舞台劇是你坐在我的面前,我站起來就可以表演,我可以不花一毛錢,也可以完成。舞台劇對當時的我,是可以夠得到的藝術。至於我編劇的工作,就等於完成了我的文學夢,在寫完《永遠的微笑》的劇本之後,就沒有寫了,最近在專心養孩子。
JSJ:從小到大我都把戲劇這一塊的生活當做是一種娛樂。我蠻得天獨厚地享受我的娛樂,我從來沒有覺得我在上班。當然,有些時候進入瓶頸,慌、亂、悲觀,都會有。但是現實就是我會想“咦,我今天又要去哪裡玩了”。哪怕在台上演著悲傷的戲,涕泗橫流,說穿了這種悲傷依然是好玩的。創作是一種無中生有,和小孩玩積木是一樣的。
JSJ:這個話題本身是難的,小別已經很難,更別說訣別、永別。當你出門要去留學,你捨不得家庭會哭。你會走得不舒服,可是我能做什麼,我必須做一些哭之外的事情。有小再見、大再見、極為大的再見。面對最大的再見——死亡,我認識的人中的大部分都只會哭。話說回來,如果我是躺在床上的人,我看到大家只會哭,我會覺得我死得很便宜,我們沒有對得起生活,生活的本像不是這樣的。比如在這部戲裡,米奇問瞭如何說再見的話題,莫利教授沒有回答,而是選擇緊緊地去抱住他。在這裡,擁抱已經不只是一種姿勢,而是一種生活的思維,它能傳遞體溫之外的很多東西,而不只是“瞎悲傷”。
JSJ:面對死亡,不能去做一個懦夫,或是一個孬種,我只好很謙虛地去找出這個答案,這是每個人都必須要面對的問題。任何時候,我們對死亡都會有或多或少的新理解。死亡不代表永遠,你有一天還是會脆弱得不堪一擊。或許你會去拓展一些新的認識,給你增加新的能量。你對於老、醜、病、殘、死亡這一類的態度會比以前勇敢,你敢於伸手,敢於正視它,你甚至可能會去美化它。皺皺的皮膚,一張充滿了皺紋的臉,憑什麼就不美?我們每個人關於美感的詞彙庫都太淺了,你只會去讚美春天,你覺得夏、秋、冬就完蛋了嗎?這一類的話題都在挑戰我們褊狹的觀念,這部戲讓這些觀念更寬闊起來。但這種對死亡的新理解並不代表一層層的,像“三年級”、“四年級”這樣簡單的區分。
他被人們稱為“連抬頭紋都有戲”,更被追捧為“但凡能與他合作,只要演得不差,在話劇圈的地位將會連跳三級”,他在台灣劇場界有著舉足輕重的位置,被譽為台灣現代劇場的開拓者和核心人物。他是金士傑,是編劇,是導演,也是演員,更是觀眾心中話劇領域國寶級的人物。
當金士傑走進國家大劇院接受采訪的時候,他簡直低調得令人吃驚。灰色的Polo衫、灰色的亞麻褲子、灰色的襪子,加上一頭灰白的頭髮,你很容易把他誤以為是一個前來看演出的普通老人。而這一次,他則是作為演員,給北京帶來一部話劇《最後14堂星期二的課》。在劇中,金士傑將以一個漸凍症患者的身份給全世界上一堂關於“死亡”的課,並認識到其實“死亡並不是一個骯髒的字眼”。
但凡提到金士傑,就不得不提賴聲川話劇《暗戀桃花源》中的江濱柳這一角色。從1986年到2006年,他演了20年的江濱柳。隱隱之中,他和這個角色間已經有了一種特殊的關係存在,觀眾總會想起他演繹的那一段癡情的守望,從青澀書生到行將入木的老人,他念念不忘的是一場愛情的約定。而隨著歲月的流逝,金士傑也從怀揣著“說個故事或是寫個故事”夢想的27歲少年,變成了年過半百的老人。當你和一個老人促膝聊起家庭、妻兒、夢想、死亡,你會發現,有些東西新生,也總有些骨子裡的性情始終未變。
人們喜歡和金士傑聊20世紀80年代的台灣,聊那個李國修在失業,金士傑在做苦力,卻誕生了“蘭陵劇坊”的時代。金老稱那段日子是“舊日好時光”:“在那兩三年裡,我就去看各種劇團亂七八糟的戲,只要看中一個人,就去後台和他握手。也許一起喝了一杯咖啡,也許就是聊了一會兒天,就成功地說服他們加入了我們。”金老的眼中,這是一種“義和團”的模式。然而正是這樣的模式,給了台灣現代劇場一次生長的機會。
“窮”成了金士傑聊起那個時代的一個關鍵詞。因為沒有錢而把興趣從拍攝電影轉化為了可以白手起家的舞台表演,因為沒有錢認識了同樣沒有錢但是志同道合的話劇愛好者朋友,因為沒有錢而不得不去做體力勞動從而養成了“農業社會型”的性格。 “我的第一個劇本花了十個月的時間,沒有發表,叫《演出》。你知道嗎?十個月很長啊。一個沒有受過專業訓練的人,可以寫這麼久,顯然是自視甚高,自我挑剔很強,顯然我是有所為而來。我當時已經朝這個方向走了。”顯然,這個時候,還在基督教表演團體的小話劇裡客串“村民戊”的金士傑已經有了堅定的方向。
一路走來,他演過太多好看的戲。而在這位話劇大亨的眼中,家庭和妻兒才是他人生最重要的一場戲。 “我現在的肩膀經常很痛,是因為抱孩子的原因。但是他們那麼可愛,累是我活該。”小小的抱怨背後是一個老來得子的父親大大的快樂。而對精於話劇編導的金老而言,一些瑣碎的家務活也開始變得畫面感十足,他美滋滋地說:“我喜歡做飯,可是我手藝不好,甚至中下。但是我覺得做菜特別有情調,我熱衷做菜、刷碗、擦地,而且每當這個時候,我總會覺得畫面裡都是天長地久、都是永恆。”
“對於話劇,我得天獨厚地享受我的娛樂”。金老始終把做了一生的話劇事業當成是一種娛樂,而對於戲劇之外的生活,金老又何嘗不是一種享受的態度。而事實上,人們也那麼喜愛他這“舉重若輕”的態度——他輕巧地播下一顆種子,觀眾的思想裡卻長出了一棵大樹。
MW=Modern Weekly JSJ =金士傑
MW:當時你做蘭陵劇坊的時候是1980年代,當時是個什麼狀況?
JSJ:每個人白天做自己的事情,有的人是家庭主婦(我堂姐),有的人是機關職員,有的人是推銷員,有的人是業餘攝影師(杜可風),還有的在寫詩,各行各業的都有。我喜歡三教九流,不同的人在一起會滋養起思想和創造的養分,不會太狹窄。一開始都是業餘的,到後來才開始形成正式的辦公室和薪水製度,前面那些年我們都沒有從戲劇裡獲得過太多的薪水。我當時看倉庫、搬沙發布、搬地毯。我喜歡體力活,不僅可以鍛煉身體,而且還有某種農業社會的情調,男人種地流汗得以果腹,女人懷孕生子受苦後代得以延續,這是亞當夏娃離開伊甸園的時候上帝就給人類的懲罰,我把這個當成一個美好的畫面。
MW:這個過程中,你有遇到過表演上的瓶頸嗎?
JSJ:當學生的時候,學習也會經歷這樣的走走停停,你不會一直一路通暢。有的角色太難,有的是生活中發生的問題造成的。這沒有絕對值,某些生活處境中的問題,有的時候會是表演的動力,有的時候會成為你燃燒的內在的一些事情。
MW:那你遇到最難演的角色是什麼呢?
JSJ:嗯,最難演的角色很難說,都多多少少有。我沒有覺得任何角色會百分之百難演,但都在演完之後會覺得有待提升。比如我這部戲裡的莫利教授,已經演了很多場,收到了很多的好評,我自己也覺得自己盡了很多的努力。但是,當我前陣子再次遇到一些漸凍症的新朋友,和他們聊天交流,一回到家我就覺得在某些方面我還需要調整。當有新的事情和你招手的時候,你又覺得新的創造會出現。永遠沒有盡頭,永遠沒有100分。
MW:關於角色的調整,江濱柳這一角色你邊調整邊演整整20年。加上你在生活中又十分低調,某種程度上甚至可以說這一角色替代了你,你會有這種感覺嗎
JSJ:會有這種東西吧,因為他是我自己原創的角色,我在這上面付出了蠻多的心血和感情。因為那是我爸爸那個年代的故事,我演那個角色很大一部分心思是要把他獻給我爸爸,他的那個年代跟著國民黨來到了台灣,時隔40年回大陸探親的時候很多親屬已經埋在土裡了,這和江濱柳這一角色有著共同的屬性:終於要見面的時候景物全非,灰飛煙滅。時間是很殘忍的事情,那個時代也是很說不清理不明的時代,每個人都變得很小,被命運造化。
MW:那你是到台北才接受到了現代戲劇的啟蒙吧?
JSJ:不,剛到台北的時候算是電影啟蒙吧。電影把我所有的夢都聚集在了一起,文學夢、漫畫夢等等。那個時候我對黑澤明、伯格曼、費里尼崇拜得不得了,因為沒錢嘛,就搞舞台,也算異曲同工。反正都是傳達世間人跟人之間有意思的東西,很多時候我也會拿電影的畫面來處理舞台劇,這裡需要一個特寫,這裡鏡頭該搖了,這些都是可以互補的,因為它們本質是相通的,語言不同而已。
MW:那一個受電影熏陶的文藝青年,後來為什麼圈定在戲劇這一塊呢?
JSJ:我也認為我可以去寫小說,我也認為我可以去當電影導演,我剛來台北的時候的確是這麼想的。但是當電影導演要錢的,我那個時候一毛錢都沒有,但是舞台劇是你坐在我的面前,我站起來就可以表演,我可以不花一毛錢,也可以完成。舞台劇對當時的我,是可以夠得到的藝術。至於我編劇的工作,就等於完成了我的文學夢,在寫完《永遠的微笑》的劇本之後,就沒有寫了,最近在專心養孩子。
MW:那這麼多年了,戲劇和生活在你那是不是分不開?
JSJ:從小到大我都把戲劇這一塊的生活當做是一種娛樂。我蠻得天獨厚地享受我的娛樂,我從來沒有覺得我在上班。當然,有些時候進入瓶頸,慌、亂、悲觀,都會有。但是現實就是我會想“咦,我今天又要去哪裡玩了”。哪怕在台上演著悲傷的戲,涕泗橫流,說穿了這種悲傷依然是好玩的。創作是一種無中生有,和小孩玩積木是一樣的。
MW:這部《最後14堂星期二的課》是一部“講述不知道說再見”的戲,你在進入這部戲的時候,會覺得這種情緒很難拿捏嗎?
JSJ:這個話題本身是難的,小別已經很難,更別說訣別、永別。當你出門要去留學,你捨不得家庭會哭。你會走得不舒服,可是我能做什麼,我必須做一些哭之外的事情。有小再見、大再見、極為大的再見。面對最大的再見——死亡,我認識的人中的大部分都只會哭。話說回來,如果我是躺在床上的人,我看到大家只會哭,我會覺得我死得很便宜,我們沒有對得起生活,生活的本像不是這樣的。比如在這部戲裡,米奇問瞭如何說再見的話題,莫利教授沒有回答,而是選擇緊緊地去抱住他。在這裡,擁抱已經不只是一種姿勢,而是一種生活的思維,它能傳遞體溫之外的很多東西,而不只是“瞎悲傷”。
MW:那在這部戲之後,你對“死亡”會有新的理解嗎?
JSJ:面對死亡,不能去做一個懦夫,或是一個孬種,我只好很謙虛地去找出這個答案,這是每個人都必須要面對的問題。任何時候,我們對死亡都會有或多或少的新理解。死亡不代表永遠,你有一天還是會脆弱得不堪一擊。或許你會去拓展一些新的認識,給你增加新的能量。你對於老、醜、病、殘、死亡這一類的態度會比以前勇敢,你敢於伸手,敢於正視它,你甚至可能會去美化它。皺皺的皮膚,一張充滿了皺紋的臉,憑什麼就不美?我們每個人關於美感的詞彙庫都太淺了,你只會去讚美春天,你覺得夏、秋、冬就完蛋了嗎?這一類的話題都在挑戰我們褊狹的觀念,這部戲讓這些觀念更寬闊起來。但這種對死亡的新理解並不代表一層層的,像“三年級”、“四年級”這樣簡單的區分。
@Source: 週末畫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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